2015年,Yeezy Boost 350荣获了球鞋界最高荣誉,坎耶-韦斯特带着几名阿迪达斯高管上台领奖,意气风发。
他在谈到阿迪的合作伙伴时说:“他们过去一年听我咆哮最多的人了,但事实上,我的命也是他们救的。是他们允许我做自己,允许我表达自己。”但坎耶也可算是阿迪的“救命恩人”,他的Yeezy系列仅仅推出一年就卖出了10亿成绩,彻底挽回了阿迪品牌在美国市场的低迷,在2015年的势头更是令其有了挑战耐克的野望。但仅仅七年后,阿迪达斯与坎耶的合作就在无尽的丑闻中正式终结。坎耶在这场颁奖礼上关于“咆哮”的致辞竟然一语成谶,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风光背后原来尽是不堪。他本拥有满溢到无处倾泻的才华,可最后却被人性、资本乃至制度吞噬。一个价值近20亿美元的球鞋帝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就光速陨落,声名狼藉,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出生在衣食无忧的中产阶级。身为知识分子的父母早早离婚,他由做英语教授的母亲Donda一手带大,10岁那年还跟着母亲到南京生活过一段时间。Donda是通过“富布莱特“学者交流项目来到中国的,该项目后来被特朗普叫停。她曾回忆,坎耶中文学得很快,但在回美国之后逐渐遗忘了。那时候的坎耶就已经展出了艺术天分,小学三年级学会了说唱,七年级时开始练习音乐创作。高中毕业后,他获得了超级名校美国艺术与科学院的奖学金,开始修习绘画;后来又转学至芝加哥州立大学读英语。20岁时,他违背了母亲意愿辍学,正式走上了音乐人的路。这样的成长历程,跟90年代盛行的匪帮说唱只能说毫无共通之处。即便在幕后操刀帮助制作了诸如《The Blueprint》(Jay-Z,2001年)这样的经典专辑,坎耶身上的“上流精致”始终不太被主流厂牌认可。2002年的那场车祸成了他人生和事业的转折点,凌晨三点他在录完音后开车回家的路上睡着了,结果出了严重车祸,应该是整个下巴都给削没了,算是某种程度上的毁容,这也让他的性情更加敏感。后来他说过,车祸导致他“说话的时候总露出上牙,以前不是这样的”。康复之后,他更加专注于说唱事业,终于顺利推出了个人首张专辑。因为他的下巴是用钢线缝合起来的,所以专辑主打歌曲就叫《Through the Wire》。在他刚体会到走红滋味之时,就已经出现了因为无法控制情绪而引发公关危机的情况。比如在卡特里娜飓风灾后,他在参加救灾音乐会时公开抨击时任总统小布什不关心黑人死活,成为美国社会文化辩论的焦点。许多人多年以后接表示,“小布什不关心黑人”在其人生中留下了第一个政治记忆。2006年,他又在MTV欧洲颁奖礼上大发雷霆,在舞台上直言“如果这个奖不给我,那就完全没有公信力可言了”。虽然这些行为多少都带点典型的双相障碍特征,但造星机器从不在意这些,坎耶的星途并未受到影响。2007年,母亲Donda因整容手术意外去世,诱发了坎耶的严重抑郁,没过多久,与他恋爱多年的未婚妻也跟他分手。坎耶对母亲的死非常自责,他说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红了,母亲也不会搬到加州居住。如果不在加州的环境,她也不会去碰那些整容项目。多年之后他自曝深陷酒精性瘾,“5岁那年我看了我爸的《花花公子》,自那之后我人生的所有选择几乎都受到了(性瘾的)影响”,而母亲的去世则加剧了他的这些问题。但当时,外人都不知道坎耶如何内化了这些悲剧。反正他的形象愈发极端化起来,到2009年第二次大闹MTV颁奖礼现场直接震惊全球:从正在发表获奖感言的泰勒·斯威夫特手中抢走话筒,并宣称碧昂斯更有资格获奖,让时任总统奥巴马也吐槽他是个“混球”。那段时间,坎耶事业的很多方面都陷入了谷底,比如他一直在时尚界难以取得突破:早在2006年他就创立了个人服装线,仅三年后就宣告倒闭。跟LV、Fendi等奢侈品牌的合作也都没溅起太大水花。他还曾是首位跟耐克签下球鞋合约的非运动员,推出了Air Yeezy系列,只不过耐克没给他销售分成,也不允许他参与球鞋设计,换句话说,就是买个冠名权而已。这让坎耶很不满意。他空有一身创意和艺术表达欲望却难寻用武之地,直到遇见阿迪。虽然主宰了欧洲足球市场,但阿迪进军美国之路颇为波折。他们一度靠匪帮说唱明星打响知名度,但耐克和乔丹颠覆了游戏规则,不但统治了美国市场,也成为了无争议的世界第一球鞋品牌。到阿迪与坎耶达成合作的2013年,其在美国球鞋市场的份额仅有8%,堪称风雨飘摇。这是他们决定在坎耶身上豪赌,与他签下有史以来非运动员最大球鞋合约根本原因。阿迪承诺让坎耶参与球鞋和服饰的设计,并给了他15%的销售抽成比例,远高于乔丹在耐克的5%。坎耶在给促成这桩合作的时任阿迪高管乔恩-韦克斯勒的短信中写道:“世界从此改变!”他们的确实现了这句豪言,首款Yeezy Boost 750一经推出就改写了时尚圈的版图。首发限量9000双不到10分钟售罄,而在此后数月时间里,这双鞋带来的流量一次次冲垮服务器,在二手网站上炒出了天价。2015年,坎耶带着Yeezy重回纽约时装周,这一次他“君临天下”,前排坐满了名流,他的Yeezy Boost 350让阿迪年度销售额猛增20亿美元,直接达到了可与Air Jordan争锋的地步。某种程度上,坎耶和他当时的未婚妻金-卡戴珊都是以非常简单粗暴的方式改变了世界的审美,互相成就彼此,造就了两个身价超10亿的大富豪。但在金光闪闪的成功背后,坎耶与阿迪的合作从一开始其实就满是暗礁,“暴雷”的结果早已注定。就在2013年双方刚签订合作协议后,坎耶把阿迪高管都请到了自己位于曼哈顿的豪华公寓,说是开头脑风暴会议,但在会议过程中,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放起了成人片,称这是他一直以来“激发创意”的方式。没多久,坎耶被邀请到阿迪德国总部参观期间又一次节外生枝:因为他很不满意阿迪员工拿出的样品,认为自己的创意没有得到尊重,于是他在一张鞋子草图中画了一个纳粹标志。众所周知,阿迪创始人曾经加入纳粹党,那段历史对于这家公司来说一直是个敏感话题。而且当时他们开会的地点距离纽伦堡非常近,在场有不少德国人,但还是没有人敢站出来对抗他的无礼。可以说在双方合作的近十年间,坎耶的这种行为一直在变本加厉。他对员工——不管是阿迪本部还是直属他的Yeezy团队——的PUA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逼人看片仍在继续;经常在工作时饮酒;长时间缺乏睡眠令他更加喜怒无常。他毫不掩饰对希特勒的崇拜,研读希特勒的自传,并对希特勒思想灌输的技巧着迷不已,认为希特勒是位营销大师,而纳粹党“为德国人民做了不少好事”。他还专门攻击犹太裔经理,建议对方每天亲吻希特勒的照片(因为反犹言论他私下与员工的和解费都花了数百万美元);他也曾经用性侮辱语言攻击女性经理,以至于到后来,阿迪专门为服务坎耶的团队设立了心理治疗服务,并让他们定期轮岗,因为实在没有人受得了长时间对接坎耶业务所带来的精神伤害。坎耶曾邀请成人女星拍摄宣传照
坎耶的反犹倾向说实话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早在2005年他还曾在诉讼中表示要谨防歌词中出现反犹主义,很符合美国的主流价值观。但另一方面,坎耶的父亲雷·韦斯特年轻时加入过“干革命”的黑豹党,美国的黑人平权运动从来都与反犹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坎耶后来也受到了路易斯-法拉堪的“伊斯兰国度”组织影响,愈发对犹太民族控制世界的论点深信不疑。他与法拉堪本人的交往愈发密切。2013年,坎耶说“黑人的人脉远不如犹太人”引发争议,法拉堪出言支持了他。后来,坎耶还帮助“伊斯兰国度”拍摄了纪录片,而他当时经纪人斯库特-布劳恩(纳粹大屠杀幸存者的后代,曾一手捧红贾斯汀-比伯)还曾在坎耶的要求下被迫与法拉堪共进晚餐。对于坎耶的心理疾病和瘾症,以及他在工作场所的种种逾越底线的行为阿迪高层全都心知肚明,但他们从未加以干预。而在坎耶愈发偏激的艺术表达中,阿迪的默许也成了纵容。2016年,坎耶公布了确诊双向精神障碍并入院接受治疗。阿迪在与他续约之际,为了保护自身利益,阿迪在新合同里加入了道德条款,谨防坎耶“自爆”。宁愿动用百万美元的律师团队查阅和撰写无数文件,也不肯正视房间里的大象。坎耶在当年巡演中崩断了脑子里的那根弦,众目睽睽之下,他赞美特朗普抨击希拉里到碧昂斯的全世界,然后叫Jay-Z不要派杀手干掉他坎耶团队当然非常抵触,认为只有杀人放火这类严重刑事案件才足以触发惩罚,但他们最终选择退让,接受了阿迪提出的更宽泛条件,除了重罪定罪、破产、连续30天精神或药物治疗之外,任何有损于阿迪或他自己形象的丑闻都可能导致合作终止。这算是对坎耶的约束吗?不太算。因为阿迪在合同中也为他提供了更为慷慨的激励条款。除了15%的抽成(Yeezy销售额在2016年已经突破6500万,五年后超过15亿),阿迪还将每年支付给坎耶的保底现金收入从300万提升到了1000万以上。公司还在波特兰为Yeezy扩建团队(后来服从坎耶要求转移到芝加哥,以及怀俄明州的农场)。然而此时的坎耶对阿迪也是非常不屑,称阿迪一直在“剥削”自己,不止一次对阿迪高层大发雷霆,甚至怒吼“这简直是奴隶制”。好笑的是,他也曾亲口说过黑人做了400年奴隶是他们的“主动选择”。从2018年到2019年,因为停药导致精神病恶化的坎耶向阿迪提出把预付款增加到10亿的要求,他还要进入监事会任职,想要监督董事会和首席执行官的工作,再不然,让他担任阿迪创意总监或首席执行官也可以。不然他就考虑切割Yeezy业务,或是要求买断合约。当时的Yeezy业务负责人吉姆·阿方索建议终止合同彻底切割,但董事会最终的选择是逐渐减少对Yeezy销售的依赖,拓展其他合作项目(如碧昂斯联名)。但Yeezy的鞋是不能不卖的,而且还要加大产量,应捞尽捞。另外,他们也满足了坎耶的增加预付款要求,每年拨款1亿作为名义上的营销费,实际上这笔钱由坎耶随意支配。因为钱和名都实在太多了,即便那时候,坎耶仍能得到业内力捧。GQ专门奔赴怀俄明为他拍摄封面故事,将他的农场项目和专辑创作说得神乎其神。那张专辑《Ye》保持了上乘水准,封面上写着“我讨厌双向但那感觉实在太爽了”尽显鬼才。但它背后的制作故事是非常惊悚的。坎耶曾想把专辑定名为《希特勒》,也曾决定用当年导致母亲整容医疗事故的医生做封面,并定名为《爱众生》。事实上,钱和名只会让坎耶的病情更加恶化。他的财务已经出现问题,本人曾在推特上承认负债5300万,这可能是真的,因为阿迪后来停止资助Yeezy服装线生产,坎耶都是自掏腰包。此外,他还创办了基督教学校,参与了2020年总统大选,支撑着一大堆项目。这一切不仅烧钱,更在侵蚀他的心智。卡戴珊也曾提醒过坎耶要“控制自己”,但坎耶的口头禅之一就是没人能控制得住他。卡戴珊想到要干预坎耶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本质上和阿迪一样,她凭借坎耶和Yeezy给自己抬咖的时候可没在乎过后果。眼看坎耶的离谱言论不断升级,卡戴珊无能为力,只能切割自保。在竞选总统期间,坎耶也有双向发作的情况出现,比如突然大哭控诉“我爸差点要我妈堕了我”。后来坎耶承认,当他开始支持反堕胎法案,卡戴珊就跟他提了离婚。2021年是坎耶最后被这架机器视为“正常人”的时候,那年他的净资产达到了18亿美元。根据阿迪的测算,2022年的Yeezy销售额可接近20亿。短短时间里达到Air Jordan一半的规模,已经是个奇迹了。然而就在这一年,曾经一手扶持坎耶上位的高管先后离职,坎耶也越来越多地在社交网络上攻击阿迪CEO和监事会,扬言要彻底跟阿迪决裂,甚至还突然闯入阿迪在洛杉矶的分公司,再次强迫高层观看了成人影片,主角是一名被男友冤枉偷情的女性。坎耶警告他们,自己打算放出的“核弹”,是谁都承受不住的。去年10月,坎耶在巴黎时装周展示了“白人的命也是命”标语,并在各种采访中宣称“黑人的命也是命”是一场骗局,以及他打算对犹太民族“祭出三级死亡状态”。而直到他说出那句“我就算在这里公开反犹,阿迪达斯也不可能抛弃我”,众叛亲离的时刻终于到来。阿迪在他说出这话仅仅九天后就宣布终止与他合作,而此时的他早已被卡戴珊(以及整个好莱坞)抛弃。停售Yeezy重创了阿迪的财务,坎耶自己的财富帝国也蒸发了大半(他笑称自己一天损失了20亿)。为了挽回损失,阿迪今年宣布重新发售价值约13亿的库存Yeezy,一个月内销售额就达到4.37亿。在今年由股东发起的诉讼中,他们状告阿迪放任坎耶这个“毒性”伙伴危害公司利益。有雇员在内部通信中表示,高层一直都清楚坎耶的问题,但他们选择“关闭了自己的道德罗盘”。其实,闭起眼睛的又何止阿迪。如今,坎耶仍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也仍能找到听众。他重新回到了舞台,改造了新的伴侣,就在上个月才对刚刚点赞反犹推特的马斯克疯狂输出一轮,称自己没有双相障碍,只是在车祸之后有点自闭,他要马斯克管管卡戴珊,别让自己见不着孩子。也许坎耶还没放弃设计。也许他还会制作下一张专辑。也许。前不久,阿迪现任CEO比约恩·古尔登在采访中称赞了坎耶曾经的创造力,并感慨双方的合作竟如此收场。
“真的非常不幸,因为我相信他说那些话都不是他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