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班和上进之间，选择了上香；在求人和求己之间，选择了求佛；在作为和作用之间，选择了作法”，原本只是年轻人的戏谑，却成为了一部分身心灵组织的“商机”。“身心灵”是一种中西结合的概念，指的是身体、心智、灵性（潜意识）之间的关系，在信奉者看来，现实世界的种种问题皆可从心灵层面来解决。在2007年畅销书《遇见未知的自己》中，作者提到：“亲爱的，外面没有别人，所有的外在事物都是你内在投射出来的结果。”，这句话被不少“灵修者”奉为真理。

在竞争狂热和社会压力下，越来越多人将目光投向了身心灵，希望可以由此获得一丝慰藉，但良莠不齐的身心灵组织是否真的有用，众说纷纭。可以确定的是，有需求就有商机，一部分身心灵组织正在利用焦虑精准收割。

赚钱的秘诀是花钱？

9月底，新周刊一篇关于「灵修」的文章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和热议，当事人“学霸猫”也引起了不少争议，其中争议最大的点在于其要求学员氪金来“提升自身能量”。

在学霸猫的解读中，想要拥有财富首先要放下对金钱的恐惧，学会花钱。比如出门必打豪华车、住五星级酒店、买奢侈品服饰、在豪华酒店享受下午茶；买东西不能看吊牌，只看自己是否喜欢；不能用优惠券，这样就“露怯”了；爱马仕“能量很高”，拥有爱马仕就可以拥有“能量”。而学霸猫本人则“知行合一”地践行着这样的生活方式：每天逛街、消费、享受生活、晒颜值、秀恩爱，做什么事情都很轻松，不用吃苦，不用纠结，跟随自己的喜好；这种生活方式被她和她的学员称为“做自己”。

据学霸猫社群的学员描述，学霸猫在社群中对自己的定位是：“我不是老师，只是一个学霸，你们可以抄学霸的作业，但学霸也不能保证自己完全正确”，这看起来既凡尔赛又像一个免责声明，但社群中的成员大多对学霸猫怀着非常向往甚至“膜拜”的情节。

在学霸猫的知识星球发帖的学员都很希望被学霸猫“看见”，而学霸猫会对一部分帖子“加精”，加精的帖子很多都是关于花钱“显化”的故事。在这种“能量扩张”故事的洗脑下，不少学员都开始了这种“快乐的金钱游戏”。学霸猫的课程价格一再上涨，从199元涨到9999元，仍然有不少受众立刻下单课程；学员们也非常原意慷慨解囊发红包请他人吃饭、住酒店，因为在这些学员看来，为别人花钱也是一种“扩张金钱”的方式。至于你有没有这样的消费能力和经济基础——那不重要，不要想，想了就会影响自己的金钱能量，只要用学霸猫提倡的“零极限情理法”清理掉一切不对劲的感觉，那就不会影响自己。

在学霸猫的公众号“轻松冥想”的一篇推文里，讲述了一个10岁小男孩的故事。这个小男孩是她学员的儿子，在她第一次见到这个小男孩的时候，几个妈妈给了小男孩几百块钱，让他自己去商场消费，小男孩从刚开始的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笔钱，到放心大胆地去买游戏机、吃饭、买冰淇淋，只花了几个小时的时间。在学霸猫看来，这是一次教小男孩花钱练胆、培养自我意识的故事。

过了几天学霸猫与小男孩第二次见面，小男孩在珠宝店看中了一块一万两千元的和田玉，用干妈给的2000元礼金支付了定金之后，一下就“能量起来了”，用压岁钱请了在场的大人们吃饭，选了SKP的一家黑珍珠餐厅请大家吃乳鸽、吃黑松露龙虾、吃椒盐杏仁笋壳鱼，小男孩满面红光，越吃越开心，不断赞叹：“哇，我居然是可以请客吃龙虾的人了！我居然还可以请客吃黑松露龙虾！太厉害了，怎么这么厉害！全中国也没几个10岁小孩，能这样啊！”。信心一下就提振起来了，觉得自己是金钱的主人了，至于买和田玉还差的一万块钱要从哪里来，当然不会提。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很难想象这个被洗脑的小男孩以后会面对怎样的人生，也许这两次经历确实给了他更多的自信和对金钱的掌控感，但是如果他就此笃信“钱越花越有”，不去了解“钱从哪里来”，很难说是一种正确的金钱观和价值观。

从正能量女孩到“邪教主”？

尽管学霸猫对学员说不要努力、顺其自然，但她本人却是一个非常努力自律的人。据学霸猫的高中同学回忆，学霸猫曾经是她们年级的神话，她外表普通，普通话也不好，但她阳光灿烂、自信爆棚，身上有一股不服输的干劲。

学霸猫生于四川资阳，高中时考入了四川省内名列前茅的绵阳中学，刚开始只是刚过录取线进了平行班，但只过了半学期，就依靠自己的努力从平行班转到了火箭班，并且考上了浙江大学的社会学专业。据她自己说，本科阶段，她几乎读完了图书馆里社会学相关的所有书籍，在大学中，她获得了浙江大学最高奖学金-竺可桢奖学金，毕业后她曾经到云南支教，而后创业，创办了「轻松冥想」，不过天眼查显示，轻松冥想品牌的母公司广州元本软件科技有限公司已经于2018年12月注销。此次引起巨大争议的是学霸猫创办的知识星球「学霸猫·霍格沃茨凡学贵妇分校」，资料显示，该星球目前已运营4年多，拥有3300+学员，目前门票价格2999元。

显然，“看起来毫不费力、只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只是她的人设，真正的目的则是所谓的“知识付费”，人设只是她的一种营销手段。她的人设在她的拥趸看来如同一种神迹：只要我像学霸猫一样学会“清理”和“花钱”，我也可以一样拥有“丰盛富足”的人生。在此次新周刊将学霸猫引入公众视线之前，一个学霸猫的前学员退出社群之后录制了一期播客，讲述了自己对学霸猫的质疑。学霸猫在星球评论这个学员的言论，说“这是一种自杀式攻击。……人只能在自己的意识泡泡里打转。”她的学员则附和道：“选导师，很简单，看看她们的生活状态，你想自己活成哪个样子嘛？”由此可见，学霸猫的拥趸中，绝大多数都是因为认可她的生活方式而加入她的社群。

在新周刊发文的当天，学霸猫连发两条微博，一如既往的展现出自己的“乐观自信”和“清理”的态度，评论区则呈现出的两极分化，质疑者将其称之为“吃人血馒头的邪教”，并质疑其圈的钱是否合理交税；拥趸者则仍然表示喜欢她的人生态度以及“你嫌课程贵你不买就是了啊”、“这些诋毁的人只是不懂”。

谁在被身心灵组织收割

学霸猫的结局如何还未可知，但身心灵行业的故事远没有结束。尽管不同“流派”或不同“身心灵导师”所信奉的“教义”有所不同，但他们大多都相信一句话：“如果你想要实现某事，只需要向宇宙下订单”。这种思想来自于专门讲述「吸引力法则」的一本书《秘密》。

这本书中写道：思想是有频率的，当你在脑海中想象你想要的东西的时候，思想就在向整个宇宙发射信号，吸引着你想要的东西过来；你生命中的一切都是你吸引来的。在书中，作者举了很多的例子来证明这个理论的可信，但是从客观科学的角度来看，这个想法很难被验证有效或无效。

让我们以“吸引力法则”的逻辑来做个假设：一个人想要获得一笔钱，他一直在想这件事，因此思想聚焦在这件事上，也许灵光一闪想出某种赚钱的方式并实践成功了，这样看来，吸引力法则在他身上起效了；但如果他没有获得这笔钱，也可以用吸引力法则解释成为“他的思想还不够专一”或“还没有到时间”；如果更极端一点，他在想得到一笔钱的时候损失了一笔钱，仍然可以用吸引力法则解释为“他想错了，所以宇宙接收到了相反的信号”。也就是说，吸引力法则给所有可能的结局都安排了一个合理的解释，你无法证明它的有效或无效。

在2021年，学霸猫在播客「得意忘形」录制的一期节目里，学霸猫提到了不少她的“显化”神迹。其中一个例子，在她逛街想要买衣服的时候，打开手机就会看到有人给她发红包，她将此事归结为自己“越花越有”的“显化”，但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学霸猫“想买衣服”和“收到红包”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因果关系，只存在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她只是用自己的叙事方式将这两件事绑定在一起来讨论，她口中的“显化”无非是她不断地向学员宣扬为别人花钱可以给自己带来财运，同时她自己又给自己立了一个神迹般的人设，信奉这一套的学员自然会主动给她发红包以求神迹。

据学霸猫的一些前学员透露，学霸猫社群的成员中大多为年轻女性，且基本上都接受过高等教育，甚至不少人毕业于985名校。另外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退出学霸猫社群的前学员在评价学霸猫的时候大多还是比较正面的，认为只是自己不适合了，或者认为学霸猫招黑的地方主要在于她的讲话方式太过张扬而不是她的思想本身。

在旁观者看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人却轻易地相信这些“身心灵导师”以及其明显不合常理的金钱观言论，是一件非常离谱的事，但在信奉者看来，自己的处境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怆感和优越感。有心理学家表示，这些“身心灵导师”引用的一些概念其实有一定依据，例如“正念”就在心理学和一些临床治疗上被证明有效，但这些导师出于各种目的添加了更多自己的解读，形成一种封闭又自洽的价值观灌输给自己的学员，例如学霸猫所信奉的“零极限清理法”，而这些导师的目的可能是为了博眼球，可能是为了牟利，也可能是其他。

此次事件中，不少媒体将起因归结为竞争狂热和社会压力下，很多人希望藉由“灵修”获得一些喘息和心灵的慰藉，有报道指出，1980年代泡沫经济时期的日本，日本年轻白领争相参加价格不菲的灵修、自我启迪类课程，这与目前中国的年轻人处境存在相似之处；而被学霸猫等身心灵组织收割的这些人本身也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以学霸猫本人的名校社会学专业背景，想要给自己立一个有效的人设来精准收割一批韭菜，显然是轻而易举的事。前文提到，学霸猫本人极其努力自律、履历丰富光鲜，有网友爆料，她之所以支教是为了申请某巨头的offer，她明确的知道自己可以通过什么途径去实现自己的目标（并且当然不是只需要“清理”）。学霸猫的“做自己”人设吸引的是“想要成为学霸猫那样的人”的人。据学霸猫的前学员透露，学霸猫的学员中大多具备这样的特质：女性，认为自己原生家庭不好，“缺爱”，靠读书升学有了一定的成绩（俗称“小镇做题家”），目前有一定的经济能力，想要取得更大的成就但面临瓶颈。

从上帝视角来评价学霸猫学员的认知问题显得刻薄，但也许可以给其他人一些警示。这些学员在性格方面的一个特质是“既自恋又自负”，他们不愿意相信自己错了，因而才会罔顾客观规律，笃信“吸引力法则”的存在——万物皆为NPC，只有我是世间主角。正如新周刊发文后，学员在微博给学霸猫的留言：“比你差的人才会天天说你不好”、“不理解的人会一直不理解”。

另一个特质，则是一种“学霸思维”的局限：认为万事皆有标准答案。学霸猫的学员之所以将其视为导师，也是因为觉得自身有一些问题需要解决和处理，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问题，而学霸猫给出的答案非常千篇一律：“非常简单，你只需要接纳、清理”。这显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但学霸猫又把自己的理论包装的非常自洽和封闭——如果你的问题没有解决，那就是你清理的还不够。

活在这样自洽又封闭的逻辑里，缺乏对现实生活的触感，很难跳出来看到真实的世界。现实的引力固然沉重，但完全脱离现实，只一味地追求“身心灵”，只怕会是不能承受之轻。

结语

一位清华大学毕业的奇葩说选手在一个节目里分享了自己一次幸运的经历：高考数学的时候，他有一道填空题不会做，等他做完其他所有题并检查完之后还有5分钟交卷，他心想，那就随便想一个数字代进来试一下吧，没想到第一个数就验证成功了，那一刻，考场上的他觉得自己幸运至极！节目里的另一位嘉宾立刻补充道：这当然是幸运的，但是前提是，你已经做完了其他所有题并检查完了还剩5分钟，甚至这一道题即使做不出来也不影响你最后考上清华，但很多人不会看到你的前提，只看到了你随便想一个数字就蒙对了的幸运。

高级的骗术往往不是虚构事实，而是只告诉你一部分事实。以学霸猫为代表的一部分“身心灵导师”正是用这样的叙事诡计在精准地收割那些想要获得“疗愈”的年轻中产：学霸猫为什么可以开开心心消费不考虑钱的事情还有钱花？哪儿有什么“宇宙的力量”？有的只是精心设计的骗术和学员的付费。哪儿有什么“花钱可以带来能量提升”？在现实世界里，能量永远守恒，只是从一种状态转化为另一种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