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当地时间12月6日，美国《时代》杂志公布了2023年年度人物名单，人工智能开发机构OpenAI首席执行官、被称为“ChatGPT之父”的山姆·奥特曼（Sam Altman）当选年度首席执行官。

自1927年开始评选年度人物以来，这是《时代》历史上首次评选出年度首席执行官（CEO of the Year），此前仅评选过两次年度商人（Businessperson of the Year）。这可能是该杂志对聊天机器人ChatGPT今年所代表的非凡意义的一种特殊表示。尽管有人开玩笑说ChatGPT可能当选2023年年度人物，但《时代》还是把这个称号给了一位真人：歌手泰勒·斯威夫特（Taylor Swift）。而奥特曼也确实是2023年《时代》年度人物的9名候选人之一。

《时代》对奥特曼圈子里20多人的采访——包括现任和前任OpenAI 员工、多位高管以及多年来与他密切合作的其他人——揭示了一幅复杂的人物肖像画，其文章既对奥特曼的性格和经历进行了全面的描述，也对OpenAI高层地震事件做出了迄今最完整且最细致的回顾。以下为这篇人物特写文章的全文。

《时代》封面：OpenAI领导者山姆·奥特曼当选年度CEO。

对于山姆·奥特曼来说，这是一个奇怪的感恩节。通常情况下，这位OpenAI的首席执行官会飞回圣路易斯探望家人。但这次假期是在一场争夺公司控制权的生存斗争后度过的，一些人认为这家公司掌握着人类的命运。奥特曼很疲倦。他去纳帕谷牧场徒步旅行，然后返回旧金山，与一位刚刚在疯狂的5天内解雇并恢复他职位的董事会成员待了几个小时。他把电脑丢在一边几个小时，煮素食意大利面，大声播放音乐，并与未婚夫奥利弗·穆赫林 （Oliver Mulherin）一起喝酒。11月30日，奥特曼告诉《时代》：“经历这件事十分疯狂。所以我仍然对此感到震惊。”

我们所说的正是OpenAI发布ChatGPT一年后的情形，ChatGPT是有史以来被采用速度最快的科技产品。这款聊天机器人及其继任者GPT-4的影响对于这家公司和世界来说都是变革性的。“对于很多人来说，”奥特曼说，2023年是“他们开始认真对待人工智能的一年”。OpenAI最初是一家致力于构建人工智能造福人类的非营利性研究实验室，后来发展成为一艘价值800亿美元的火箭飞船。奥特曼成为世界上最有权势、最受尊敬的高管之一，一种科技革命的公众形象和主要预言家。

直到火箭飞船差点爆炸。11月17日，OpenAI的非营利组织董事会在没有任何警告甚至太多解释的情况下解雇了奥特曼。接下来的超现实操作让《继承之战》（注：一部讲述传媒大亨家族争夺继承权的美剧）的企业故事显得古板。员工反抗了。OpenAI强大的投资者也反抗了。甚至有人毫无根据地猜测，其中一名将奥特曼推下台的董事是一名中国间谍。该公司富有远见的首席科学家投票罢免了他的联合创始人同事，但后来又反悔了。两位临时首席执行官来了又走。参与者通过社交媒体上的自拍、公开信和心形表情符号表达态度。与此同时，一位知情人士表示，该公司的员工和董事会陷入了“一场巨大的胆小鬼博弈（game of chicken）”。3名参与对峙的人士告诉《时代》，OpenAI的全体员工一度威胁称，如果董事会不在几个小时内辞职并重新任命奥特曼，他们将辞职。然后，奥特曼似乎准备带着数百名同事逃往微软。看起来推动人工智能繁荣的公司可能会在一夜之间倒闭。

最终，奥特曼重新赢得了自己的职位，董事会也进行了彻底改组。“我们确实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大、更团结、更专注。”奥特曼在正式回归担任首席执行官第二天接受《时代》杂志三场采访中的最后一场时说，“但我希望有其他方法可以实现这一点。”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董事会斗争，OpenAI也不是一家普通的初创公司。这一事件给该公司及其首席执行官留下了挥之不去的疑问。

现年38岁的奥特曼十年来一直是硅谷的“皇室成员”，是一位有着完美气质的超级明星创始人。“你不会解雇史蒂夫·乔布斯。”谷歌前首席执行官埃里克·施密特（Eric Schmidt）说。然而董事会却这么做了。 （乔布斯碰巧曾经被苹果解雇过，但后来又回来了。）随着有关被解雇的谣言四起，董事会表示，对于OpenAI产品的安全性、技术的商业化或研究速度，不存在任何争议。奥特曼的“行为以及与董事会互动时缺乏透明度”削弱了董事会根据授权监督公司的能力，尽管董事会没有提供例子。

对奥特曼圈子里20多人的采访——包括现任和前任OpenAI 员工、多位高管以及多年来与他密切合作的其他人——揭示了一幅复杂的人物肖像画。了解奥特曼的人形容他和蔼可亲、才华横溢、异常有干劲，并且善于团结投资者和研究人员围绕在他的愿景周围，即创造通用人工智能（AGI），造福整个社会。但多年来与奥特曼共事的四位人士也表示，他可能很狡猾，有时甚至具有误导性和欺骗性。两名熟悉董事会程序的人士表示，奥特曼擅长操纵他人，他曾多次收到反馈称，他有时会不诚实，以便让人们觉得他同意他们的观点，但实际上他并不同意。这些人将这种模式视为更广泛的巩固权力尝试的一部分。“从很多方面来说，山姆都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他不是一个邪恶的天才。如果他是一个可怕的人，那么讲述这个故事会更容易。”其中一位说道，“他关心使命，关心其他人，关心人性。但如果你观察他的行为，就会发现他确实以极端的方式寻求权力。”

OpenAI发言人表示，该公司无法对奥特曼被解雇的事件发表评论。“在董事会独立审查完成之前，我们无法透露具体细节。我们期待审查结果，并继续支持山姆。”该发言人在给《时代》的一份声明中表示，“我们的主要重点仍然是开发和发布有用且安全的人工智能，并支持新董事会努力改进我们的治理结构。”

过去一年的大部分时间里，奥特曼向公众保证OpenAI在将其强大的技术推向世界时会认真负责。他提供的证据之一是OpenAI不同寻常的混合结构：它是一家由非营利性董事会管理的营利性公司，其使命是优先考虑使命而不是经济利益。“这里没有人值得信任。”奥特曼在6月的彭博科技会议上说道，“董事会可以解雇我。我认为这很重要。”但当这种情况发生时，奥特曼设法使自己回归了，这似乎凸显了这种责任只是海市蜃楼。一家一夜之间将自己推向自我毁灭边缘的公司，怎么能被信任能够安全地推出一项许多人认为会毁灭我们所有人的技术呢？

目前尚不清楚奥特曼在第二次担任首席执行官时是否会拥有更多或更少的权力。自ChatGPT推出以来，该公司已成为该领域的领跑者，并预计明年将发布功能更强大的新型号。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竞争对手将数十亿美元投入前沿人工智能研究，并不能保证OpenAI能够保持行业领先地位。科技行业以其炒作周期而闻名——精心设计的兴奋情绪的爆发，使风险投资能够从虚拟现实或加密货币等风潮中获利。人工智能发展的惊人速度可能会放缓，而关于通用人工智能的崇高承诺可能不会实现。

但OpenAI陷入僵局的一大原因是，所有参与者都认为新世界不仅即将到来，而且来得很快。两位熟悉董事会审议情况的人士强调，对一家相信自己正在打造历史上最重要技术的公司进行监管是至关重要的。奥特曼认为通用人工智能（AGI）——一个在大多数方面超越人类的系统——可能会在未来四五年的某个时候实现。AGI可以推动全球经济发展，拓展科学知识前沿，并大幅提高数十亿人的生活水平——创造一个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未来。按照这种观点，扩大我们获得认知劳动的机会——正如奥特曼所说，“有更多机会获得更高质量的信息和更好的想法”——可以帮助解决从气候变化到癌症的一切问题。

但它也会带来严重的风险。对许多人来说，过去一年人工智能能力的快速增长令人深感震惊。计算机科学家尚未解决业界所谓的“对齐问题”，即确保AGI符合人类价值观的任务。很少有人就谁应该确定这些价值观达成一致。奥特曼和其他人警告说，先进的人工智能可能会带来流行病和核战争规模的“生存”风险。在这种背景下，OpenAI董事会认定其首席执行官不可信。“人们现在确实志在必得。”人工智能政策研究所（AIPI）执行董事、奥特曼支持的初创公司的创始人丹尼尔·科尔森（Daniel Colson）表示，“因为人们预计，试图改变事态发展轨迹的窗口正在关闭。”

“你可以把他降落到一个满是食人者的岛上，五年后回来，他就会成为国王。”

11月初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奥特曼显得很紧张。我们在旧金山市中心一个巨大的活动空间后台，奥特曼很快将在这里向大约900名与会者展示OpenAI的首届开发者大会。他穿着灰色毛衣和色彩鲜艳的阿迪达斯Lego运动鞋，感谢演讲教练帮助他排练。“这不是我擅长的事。”他说，“我在电脑屏幕后面更舒服。”

周五晚上，奥特曼通常更像一名高中生，玩着原装的Bondi Blue iMac。他在圣路易斯郊区的一个中产阶级犹太家庭长大，是一名房地产经纪人和一名皮肤科医生四个孩子中的老大。奥特曼既书呆子气又自信。在一些学生反对“全国出柜日”的一位演讲者后，他在青少年时期就公开了自己的同性恋身份。2003年，他进入斯坦福大学学习计算机科学，当时对互联网泡沫破灭的记忆正在逐渐消失。在大学里，奥特曼开始接触扑克，他认为扑克可以灌输有关心理学和风险的课程。那时，他知道自己想成为一名企业家。两年后，他辍学并在Loopt工作，这是他与当时的男友尼克·西沃（Nick Sivo）共同创立的基于位置的社交网络。

Loopt成为首批加入Y Combinator的8家公司之一，Y Combinator是现在备受推崇的创业加速器。该公司2012年以4300万美元的价格出售，奥特曼净赚500万美元。尽管回报相对不大，但奥特曼学到了一些有影响力的东西：“把事情做好的方法就是坚持到底。”他告诉Vox旗下的Re/code。认识他的人都说，奥特曼对解决大大小小的问题有着持久的义务感。“一旦他意识到问题，他就真的想解决它。”他的未婚夫穆赫林说，他是一名澳大利亚软件工程师，后来成为投资者。或者正如奥特曼所说，“事情只会因为人们的出现和工作而变得更好。没有其他人会来拯救世界。你必须这么做。”

YC的联合创始人保罗·格雷厄姆（Paul Graham）发现了他罕见地融合了战略才能、雄心和毅力。“你可以把他降落到一个满是食人者的岛上，五年后回来，他就会成为国王。”格雷厄姆在奥特曼年仅23岁时这样评价他。2014年2月，格雷厄姆任命这位当时28岁的门徒来接替他担任YC总裁。当奥特曼掌权时，YC已经孵化了Airbnb、Stripe和Dropbox等独角兽公司。但新老板有更大的愿景。他希望将YC的业务范围从软件扩展到“硬科技”——这些初创公司的技术甚至可能无法实现，但成功的创新可以释放数万亿美元并改变世界。

成为YC领导人后不久，奥特曼参观了核聚变初创公司Helion位于华盛顿州雷德蒙德的总部。首席执行官戴维·克特里（David Kirtley）回忆起奥特曼拿着一堆物理教科书出现，并向他询问Helion原型反应堆背后的设计选择。克特里回忆道，最突出的是奥特曼对可扩展性的痴迷。假设你能够解决科学问题，你如何才能足够快地建造足够的反应堆来满足美国的能源需求？世界又如何呢？Helion是首批加入YC的硬科技公司之一。奥特曼还开出了一张950万美元的个人支票，此后又向Helion额外支付了3.75亿美元，这是他最大的个人投资。“我认为这是资本主义的责任。”奥特曼说，“你会在重要的事情上做出大动作。”

奥特曼对核聚变的追求暗示了他的野心之大。他向Retro Biosciences投资了1.8亿美元，这是一家从事长寿业务的初创公司，希望将人类的健康寿命延长10年。他构想并帮助创建了世界币，这是一种附加加密货币的生物识别系统，已筹集数亿美元。通过OpenAI，奥特曼花费了1000万美元在美国各地开展了一项持续时间最长的对全民基本收入（UBI）的研究，该研究已向3000名参与者分发了超过4000万美元，并将于2024年公布第一组研究结果。奥特曼对全民基本收入的兴趣体现了他预料到人工智能将带来的经济混乱——尽管他表示这“无论如何都不是问题的充分解决方案”。

这位企业家对唐纳德·特朗普领导下的美国的发展方向感到非常震惊，因此在2017年考虑竞选加利福尼亚州州长。如今，奥特曼淡化了这一努力，称其为“一个非常轻量级的考虑”。但当时奥特曼的高级助手马特·克里西洛夫（Matt Krisiloff）表示，他们花了六个月时间在全州设立焦点小组，以帮助完善政治平台。 “这不仅仅是一个完全轻率的想法。”克里西洛夫说。奥特曼发布了一个10点政策平台，他将其称为United Slate，其目标包括降低住房成本、实现全民医疗保险、税收改革和雄心勃勃的清洁能源目标。他最终放弃了这一职业转换。“我很清楚，我更适合从事人工智能工作。”奥特曼说，“如果我们能够成功，这对我来说将是一件更有趣、更有影响力的事情。”

但他仍然对政治抱有浓厚的兴趣。奥特曼的信念受到19世纪末政治经济学家亨利·乔治（Henry George）理论的影响，他既相信市场激励的力量能够带来日益的繁荣，又蔑视那些投机土地等稀缺资产而不是投资人类进步的人。奥特曼在最近与世界领导人的会晤中主张征收土地增值税——这是一项经典的乔治主义政策。

在记者参观OpenAI总部时，当奥特曼被问及是否对未来抱有愿景，以使他的各种投资和兴趣变得有意义时，他只是简单地说：“富足。就是这样。”对核聚变和超级智能的追求是他所设想的更加公平和繁荣的未来的基石：“如果我们获得丰富的智慧和丰富的能源。”他说，“这将比我能想到的任何其他东西更能帮助人们。”

一位才华横溢的筹款人，同时也是一项潜在变革技术的深思熟虑的管理者。

大约十年前，奥特曼开始认真思考通用人工智能。当时，“这被认为是职业自杀。”他说。但奥特曼与埃隆·马斯克进行了持续交谈，后者也认为比人类更聪明的机器不仅是不可避免的，而且如果它们是由追逐利润的公司制造的，那么也是危险的。两人都担心谷歌仍将是该领域的主导者，2014年谷歌收购了顶级人工智能研究实验室DeepMind，从而与马斯克分道扬镳。他们设想建立一个非营利性人工智能实验室，该实验室可以成为道德平衡点，确保该技术不仅造福股东，而且造福全人类。

2015年夏天，奥特曼找到了Google Brain的明星机器学习研究员伊利亚·苏茨克维（Ilya Sutskever）。两人在谷歌总部附近的汉堡店Counter共进晚餐。当他们分开时，奥特曼钻进了车里，心想，我必须和那个家伙一起工作。他和马斯克花费晚上和周末的时间来吸引人才。奥特曼开车去伯克利和研究生约翰·舒尔曼（John Schulman）一起散步；与Stripe首席技术官格雷格·布罗克曼（Greg Brockman）共进晚餐；与人工智能研究科学家沃伊切赫·扎伦巴（Wojciech Zaremba）会面；并与马斯克和其他人在加利福尼亚州门洛帕克的瑰丽酒店举行了集体晚宴，在那里，新实验室的构想开始成形。“蒙太奇就像一部电影的开头。”奥特曼说，“你试图让这群稍微格格不入的乌合之众去做一些疯狂的事情。”

OpenAI于2015年12月推出。它有6位联合创始人——奥特曼、马斯克、苏茨克维、布罗克曼、舒尔曼和扎伦巴——以及里德·霍夫曼（Reid Hoffman）、彼得·蒂尔（Peter Thiel）和杰西卡·利文斯顿（Jessica Livingston）等著名投资者承诺的10亿美元捐款。在OpenAI早期，奥特曼仍然担任YC总裁，并且只是远程参与。OpenAI没有CEO，布罗克曼和苏茨克维是该组织事实上的领导人。在旧金山Mission区一家由箱包工厂改建而成的办公室里，苏茨克维的研究团队抛出各种想法，看看效果如何。“这是该领域一些最优秀人才的一次非常精彩的聚会。”克里西洛夫说，“与此同时，并不一定感觉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2018年，OpenAI宣布了其章程：一套价值观，规定了其为人类利益构建AGI的方法。该文件的核心是对安全的信念和对速度的要求之间存在着紧张关系。“推动OpenAI的基本信念是，这项技术不可避免地会存在，因此我们必须赢得创造它的竞赛，以积极的方式控制其进入社会的条件。”一位前员工表示，“安全使命要求你获胜。如果你没有赢，那么你再优秀也没有用。”奥特曼对OpenAI需要超越竞争对手实验室才能完成其使命的观点提出质疑，但他表示，“我认为我们比其他人更关心AGI的良好成果。”

获胜的关键之一是苏茨克维。这位OpenAI的首席科学家对神经网络有着近乎宗教般的信仰，神经网络是一种人工智能算法，可以吸收大量数据并能够独立检测潜在模式。他相信这些网络虽然在当时很原始，但可以引领通向通用人工智能的道路。“概念、模式、想法、事件，它们不知何故以一种复杂的方式被涂抹在数据中。”苏茨克维8月告诉《时代》，“因此，为了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神经网络需要以某种方式了解这些概念以及它们如何留下痕迹。在这个过程中，这些概念变得栩栩如生。”

为了实现苏茨克维的方法和章程的使命，OpenAI需要大量计算能力。为此，它还需要现金。到2019年，OpenAI只筹集到了最初承诺的10亿美元中的1.3亿美元。在尝试担任首席执行官失败后，马斯克退出了该组织，并撤除了他自己计划的捐赠。当时仍在运营YC的奥特曼努力支撑OpenAI的财务状况。他最初怀疑任何私人投资者能否以所需的数量和速度向该项目注入资金。他认为拥有资助阿波罗计划和曼哈顿计划历史的美国政府将是最佳选择。经过一系列讨论后——“你尝试了每一扇门。”奥特曼说——他惊讶地发现“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他开始相信“市场将不得不一直起作用”。

由于担心投资者对AGI的发展产生影响力，可能会出现不正当的激励措施，奥特曼和领导团队对不同的结构进行了辩论，最终确定了一个不寻常的结构。OpenAI将建立一个“利润上限”子公司，可以从投资者那里筹集资金，但将由非营利性董事会管理。OpenAI最早的投资者签署了文件，表明他们可以获得高达投资100倍的回报，高于此的任何金额都将流入该非营利组织。该公司的创立精神——一个不受商业考虑束缚的研究实验室——持续了不到四年。

奥特曼花越来越多的时间思考OpenAI的财务问题，并在其办公室闲逛，布罗克曼和苏茨克维一直在游说他全职工作。“OpenAI从未有过首席执行官。”他说，“我有30%的时间都在这么做，但做得不是很好。”他担心实验室正处于拐点，如果没有适当的领导，“它可能会崩溃。”2019年3月，就在公司宣布重组的同一周，奥特曼离开了YC，并正式出任OpenAI首席执行官。

奥特曼坚称，这种新结构是正在讨论的“最不坏的主意”。在某些方面，该解决方案是一个优雅的解决方案：它使公司能够从投资者那里筹集急需的现金，同时表明其致力于认真开发人工智能的承诺。奥特曼体现了这两个目标——一位才华横溢的筹款人，同时也是一项潜在变革技术的深思熟虑的管理者。

没过多久，奥特曼就从微软筹集了10亿美元——现在这一数字已飙升至130亿美元。三名前员工表示，公司的重组以及与微软的合作极大地改变了OpenAI的面貌。员工开始将股权作为其薪酬方案的标准组成部分，非营利时代留下来的一些人认为，这可以激励员工最大化公司的估值。据一位熟悉薪酬计划的人士透露，按照行业标准，员工获得的股权数额非常慷慨。一些员工担心OpenAI正在变成一家更类似于传统科技公司的企业。“我们不断地提出价值数十亿美元的想法。”人事副总裁黛安·尹（Diane Yoon）说。

微软的投资增强了OpenAI扩展其系统的能力。谷歌的一项创新提供了另一个突破。它被称为transformer，它使神经网络在发现数据模式方面更加有效。OpenAI研究人员开始训练其GPT（生成式预训练transformer）系列中的第一个模型。每次迭代，模型都会得到显着改进。GPT-1经过大约7000本书的文本训练，几乎可以将句子串在一起。GPT-2经过800万个网页的训练，只能回答问题。GPT-3经过来自互联网、书籍和维基百科的数千亿个单词的训练，几乎可以写诗。

奥特曼回忆起2019年的一项突破，揭示了未来的巨大可能性。他说，一项对“缩放法则”的实验支撑了用于训练人工智能的计算能力与其所产生的能力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一系列“完美、平滑的图表”——这种指数曲线比实验数据更接近宇宙基本规律。那是一个凉爽的6月的夜晚，暮色中，当聚集在一起的研究人员站在OpenAI办公室外时，他们集体意识到：AGI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可能比他们之前想象的要更早到来。 “我们都想，这真的会发生，不是吗？”奥特曼说，“感觉就像科学史上的这些时刻之一。我们现在知道了一件新事情，我们即将把它告诉人类。”

这一认识促使OpenAI发布其技术的方式发生了变化。当时，该公司在认识到开源日益强大的人工智能可能对犯罪分子有利但对商业不利之后，已经违背了其开放的创始原则。当它在2019年构建GPT-2时，最初拒绝公开发布该模型，担心它可能对公众话语产生毁灭性影响。但到了2020年，该公司决定慢慢地将其工具分发给越来越多的人。这种学说被称为“迭代部署”。它使OpenAI能够收集有关公众如何使用人工智能的数据，并建立更好的安全机制作为响应。当这项技术还相对粗糙时，它将逐渐让公众接触到这项技术，让人们有时间适应奥特曼预见到的巨大变化。

就其本身而言，迭代部署是有效的。它使OpenAI在安全训练模型方面具有决定性优势，并最终让世界认识到人工智能的力量。确实，这对商业来说非常有利。这种方法与久经考验的YC的成功创业策略惊人地相似：构建所谓的最小可行产品。拼凑出一个很酷的演示，吸引一小群喜欢它的用户，并根据他们的反馈进行改进。把东西开放给世界。最终——如果你足够幸运并且做得正确的话——这将吸引大量用户，点燃媒体炒作周期的导火索，并让你筹集到巨额资金。布罗克曼告诉《时代》，这是动机的一部分。“我们知道我们需要筹集更多资金。”他说，“构建产品实际上是一种非常明确的方法。”

一些人担心迭代部署会加速危险的人工智能军备竞赛，而且商业方面的担忧给OpenAI的安全优先事项带来了阴影。几位与该公司关系密切的人士认为OpenAI正在偏离其最初的使命。“我们就此进行了多次董事会对话，并进行了大量内部对话。”奥特曼说。但决定已经做出了。2021年，7名想法不同的辞职员工创办了一个名为Anthropic的竞争对手实验室，由OpenAI顶级安全研究员达里奥·阿莫代（Dario Amodei）领导。

2022年8月，OpenAI完成了GPT-4的工作，高管们讨论了将其与基本的、用户友好的聊天界面一起发布的问题。奥特曼认为这“一下子就太过劲爆了”。他提议推出带有GPT-3.5的聊天机器人（该模型自当年春季以来就向公众开放），以便人们能够习惯它，然后在几个月后发布GPT-4。奥特曼说，公司的决策通常需要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在此期间高层领导才能达成共识。但最终成为科技史上增长最快的新产品的推出却并非如此。“在这种情况下，”他回忆道，“我发送了一条Slack消息说，是的，我们就这样做吧。”在11月30日发布之前的集思广益会议上，奥特曼将其暂定名称Chat With GPT-3.5替换为稍微简洁的ChatGPT。OpenAI的销售主管收到了一条Slack消息，让她知道产品团队正在悄悄启动“低调的研究预览”，这不太可能影响销售团队。

OpenAI里没人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5天后，ChatGPT用户数突破100万。 ChatGPT现在拥有1亿用户——Facebook用了4.5年才达到这个门槛。一时间，OpenAI成为硅谷最热门的初创公司。2022年，OpenAI实现收入2800万美元；今年，它的月收入达1亿美元。该公司开始大举招聘，规模扩大了一倍多。3月，它跟进了奥特曼的计划，发布了GPT-4。新模型远远超出ChatGPT的能力，与它的前身不同，它可以描述图像的内容，用所有主要编程语言编写最可靠的代码，并通过标准化测试。竞争对手投入了数十亿美元来复制OpenAI的成功。“我们确实加速了比赛，没有更细致的说法。”奥特曼说。

这位首席执行官突然成为全球明星。他似乎具有非凡的能力来驾驭人工智能世界的不同派别。“我认为，如果这项技术出了问题，它可能会出大问题，我们希望对此大声疾呼。”奥特曼在5月的美国参议院听证会上对议员们说。当月，奥特曼开始了世界巡游，包括以色列、印度、日本、尼日利亚、韩国和阿联酋。奥特曼通过视频链接在北京的一次会议上发表讲话。全球事务负责人安娜·马坎朱（Anna Makanju）表示，如此多的政府官员和政策制定者强烈需要听众，“最终我们举行的会议数量是原计划的两倍”。人工智能在政策议程中的地位飙升：白宫发布了一项行政命令，在英国召开了全球人工智能安全峰会，联合国、七国集团和非洲联盟尝试编纂人工智能标准。

当奥特曼11月在OpenAI开发者大会上登台时，似乎没有什么可以让他失望。值得欢呼的是，他宣布OpenAI正在迈向自主人工智能“代理（agent）”的未来，这些“代理”有权代表用户在世界上采取行动。两天后，他在接受《时代》采访时表示，他相信人工智能消灭人类的可能性不仅很低，而且在过去一年里还有所下降。他认为风险意识的增强以及政府之间明显的协调意愿是OpenAI迭代部署策略带来的积极进展。尽管全世界都在争论人工智能是否会摧毁文明，但奥特曼却更为乐观。（他承认，这种可能性“非零”，但“如果我们能采取所有正确的行动，可能性就很低。”）这些天让他彻夜难眠的事情要平淡得多：一只城里的狼侵入了他在旧金山价值2700万美元的家。“这只狼进了我的房子，并在外面抓挠门。”他说，拿起iPhone，轻按几下，翻转屏幕，显示出这只动物懒洋洋地躺在门外沙发上的照片。“它很可爱，但晚上很烦人。”

奥特曼拍到一只狼侵入他的家，躺在沙发上。

虽然使命对OpenAI员工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但金钱也同样具有吸引力。

当奥特曼表现出自信时，他的董事会内部却越来越不安。在过去几个月里，董事会成员从9名减少到6名。剩下的小组由3名OpenAI员工（奥特曼、苏茨克维和布罗克曼）和3名独立董事组成：问答网站Quora的首席执行官亚当·德安吉洛（Adam D’Angelo）、科技企业家、兰德公司科学家塔莎·麦考利（Tasha McCauley）、乔治城大学安全与新兴技术中心人工智能政策专家海伦·托纳（Helen Toner）。

据3名知情人士透露，该小组就如何替换3名离职成员进行了争论。一段时间以来，3位独立董事和苏茨克维逐渐对奥特曼的行为感到担忧，但程度各不相同。两位熟悉董事会讨论的人士表示，为了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奥特曼倾向于挑拨不同的人。两人还表示，奥特曼试图确保信息通过他流通。一位人士表示，“他有办法让画面变得支离破碎”，这让人们很难知道其他人的立场。在某种程度上，这在商业过程中是正常的，但这位人士表示，奥特曼跨越了某些门槛，这使得董事会越来越难以监督公司并追究他的责任。

一个例子是10月下旬，当时托纳以她在乔治城大学的身份撰写的一篇学术论文发表了。奥特曼认为这是对OpenAI安全工作的批评，并试图将托纳赶出董事会。据两位知情人士透露，奥特曼告诉一名董事会成员，另一名董事会成员认为应该立即解雇托纳，但事实并非如此。

这些人士表示，这一事件并没有促使董事会决定解雇奥特曼，但这代表了他试图破坏良好治理的方式，并且是使四方确信他们如果不信任奥特曼便无法履行监督OpenAI使命职责的几起事件之一。董事们做出决定后，他们认为有必要迅速采取行动，担心奥特曼会发现问题并开始争取支持或试图破坏他们的信誉。另一位熟悉董事会讨论的人士表示：“一旦他意识到这件事可能会远程讨论，他就会充分发挥自己的技能和能力。”

11月16日，星期四晚，苏茨克维邀请奥特曼第二天中午聊天。在指定时间，奥特曼与苏茨克维一起参加了Google Meet，除布罗克曼外，整个董事会都出席了会议。苏茨克维告诉奥特曼，他将被解雇，消息很快就会公布。“这真的感觉就像一个奇怪的梦，比我想象的要强烈得多。”奥特曼告诉《时代》。

董事会的声明很简洁：公告称，奥特曼“在与董事会的沟通中始终不坦诚，阻碍了董事会履行职责的能力”，“董事会不再相信他继续领导OpenAI的能力。”

奥特曼被锁在电脑之外。他开始联系他的投资者和导师网络，告诉他们他计划创办一家新公司。董事会预计到来自投资者和媒体的压力。但据两位熟悉董事会想法的人士透露，他们错判了公司内部反弹的规模，部分原因是他们有理由相信执行团队会做出不同的反应，他们表示，董事会罢免奥特曼的举动是由高级管理层告知的。OpenAI的领导者对奥特曼的行为及其对公司文化的影响提出了各种担忧。

了解诉讼程序的人士表示，出于法律和保密原因，董事会很难分享具体细节。但董事会没有举出导致奥尔特曼被解雇的“缺乏坦诚”的例子，这引发了广泛的猜测——认为这一决定是出于个人恩怨、意识形态争端，或者纯粹是无能。SVAngel创始人、导师之一的罗恩·康威（Ron Conway）评价董事会解雇奥特曼：“挑剔、不该解雇，甚至还没有接近可解雇的罪行”。“董事会因情感原因解雇创始人是鲁莽和不负责任的。”他是奥特曼在被解雇后第一批打电话联系的人之一。

几个小时内，公司员工威胁称，如果董事会不辞职并允许奥特曼回归，他们将辞职。在巨大的压力下，董事会在奥特曼被解雇后的第二天早上联系他，讨论了潜在的前进道路。奥特曼将其描述为要求他回来的请求。“我经历了一系列的情绪。我一开始是挑衅的。”他说，“但很快，我就产生了一种责任感和义务感，并且想要留住这个我非常关心的东西。”与董事会关系密切的消息人士对这次联系有不同的描述，称其尝试在公司分崩离析之前讨论稳定公司的方法。

谈判持续了近48小时。OpenAI首席技术官米拉·穆拉蒂（Mira Murati）出任临时首席执行官，与公司其他领导层一起倡导奥特曼回归。因此，在11月19日星期日的晚上，董事会任命了新的临时首席执行官，即Twitch前首席执行官埃米特·谢尔（Emmett Shear）。微软老板萨蒂亚·纳德拉（Satya Nadella）宣布奥特曼和布罗克曼将加入微软，启动一个新的高级人工智能部门；微软表示欢迎任何OpenAI员工加入。在与布罗克曼的妻子含泪对峙后，苏茨克维改变了立场。“我对参与董事会的行动深感遗憾。”他在11月20日凌晨发帖称。

截至当天结束，OpenAI的770名员工几乎全部签署了一封公开信，表示如果奥特曼不复职，他们打算辞职。奥特曼的精明使得他成为一位才华横溢的企业家，也使他成为僵局中的强大对手，能够赢得公司内外广大员工的忠诚。

虽然使命对OpenAI员工具有强大的吸引力，但金钱也同样具有吸引力。几乎每位OpenAI全职员工都从OpenAI的成功中获得经济利益，其中包括前董事会成员布罗克曼和苏茨克维。（奥特曼的薪水为65000美元，除了通过持有YC股份进行间接投资外，他没有其他股权。）在奥特曼被解雇后一周，OpenAI员工计划以860亿美元的估值向外部投资者出售股票；到12月有望赚取数百万美元的员工担心这种选择会消失。一位熟悉董事会讨论情况的人士表示：“如果每个人都离开，一家公司可能归零，这在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面对这种特殊威胁，员工们团结起来，这并不奇怪。”

与员工不同的是，寻求罢免奥特曼的剩余3名董事会成员受雇于其他地方，在公司没有财务股份，也不参与公司的日常运营。与典型的营利性董事会根据季度收益报告、股票价格和对股东价值的担忧做出决策相比，他们的工作是运用自己的判断来确保公司的行为符合人类的最佳利益——这是一项使命这种说法充其量是模糊的，而且当涉及到如此多的资金时也很难维持。但无论董事会是否做出了正确决定，他们不愿意或无法提供他们认为奥特曼有问题的行为的例子，将导致他们在公关战中以压倒性的优势落败。为检查首席执行官权力而设立的小组似乎在行使自己不负责任的权力。

最终，其余董事会成员在协议中做出了一些让步，让奥特曼重新担任首席执行官。一个新的独立董事会将监督调查他的行为和董事会解雇他的决定。奥特曼和布罗克曼不会重新获得席位，德安吉洛将继续留在小组中，而不是所有独立成员辞职。尽管如此，这仍然是OpenAI领导地位的一次胜利。“公司的最大利益和使命始终是第一位的。很明显，我和董事会成员之间存在真正的误解。”奥特曼在X上发帖称，“我欢迎董事会对最近发生的所有事件进行独立审查。”

距离感恩节两天前的晚上，员工们聚集在总部，喝着香槟。布罗克曼发布了一张与数十名员工的自拍照，并配文：“我们真回来了。”

布罗克曼发布了与数十名员工的自拍照，并配文：“我们真回来了。”

“我认为这些事件使他成为了大众眼中的政治演员，而不是他以前的角色。”

在达成返回协议十天后，OpenAI的领导态度坚决。“我想每个人都觉得我们在这里有第二次机会来真正实现使命。每个人都是一致的。”布罗克曼说。但该公司正在进行彻底改革。苏茨克维在公司的前途一片黯淡。新董事会由前Twitter董事会主席布雷特·泰勒（Bret Taylor）、前美国财政部长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和德安吉洛组成，成员人数将增至9人，并将认真审视公司的治理。“显然目前的情况并不好。”奥特曼说。

OpenAI曾尝试过一种能够提供独立监督的结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致力于解决这一问题的非营利组织Collective Intelligence Project的联合创始人迪维亚·西达斯（Divya Siddarth）表示：“从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我们在解决人工智能治理方面还没有做得很好。”“这让我们清楚地认识到，很少的人以完全不透明的方式做出极其重要的决定，这感觉很好，直到事情败露。”

重新担任首席执行官后，奥特曼表示，他的首要任务是在灾难发生后稳定公司及其与外部合作伙伴的关系。经过去年的大规模扩张后，在某些研究领域加倍投入；并支持新董事会提出更好的治理方式。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仍然模糊。“如果神谕说，这是建立最适合人类的结构的方法，那就太好了。”奥特曼说。

无论他未来扮演什么角色，都将受到更多关注。人工智能政策研究所执行董事科尔森表示：“我认为这些事件使他成为了大众眼中的政治演员，而不是他以前的角色。”他认为，这一事件凸显了风险承受能力的危险。技术专家做出的选择会影响我们所有人。“不幸的是，这就是市场所设定的动态。”

但目前看来，奥特曼仍将是一项可能改变世界的技术的领先架构师。“建立超级智能将是一个全社会的项目。”他说，“我们希望成为塑造者之一，但这不会是一家公司就能做到的事情。它将比任何一家公司都大得多。我认为我们现在处于这样的位置：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将提供这些意见。除非我们真的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