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友想来想去，越想越发现这个问题的艰难：能力不足就是“孟羽童”，离职了还要被老板反复训斥；能力强就是“董宇辉”，要低着头接受排挤。
更关键的是，今天的“董宇辉”未必不是明天的“孟羽童”，更让人无奈的是，今天的刻薄的CEO们，也许年轻时曾是另一个“董宇辉、孟羽童”。

作者 | 钟凡舒
编辑 | 苏炜
题图|东方甄选视频截图

东方甄选停播了。

12月16日凌晨，其官方抖音账号简介更新，宣布当天暂时停播，“闭门思过”“俞老师在带领大家进行检讨”。风波中惹毛网友的直播开会，终于变成了闭门会。

过去的一天，董宇辉和孟羽童轮着番地上热搜，让吃瓜群众和打工人的情绪被反复挑动。

（图/微博热搜截图）

如果说大量原本对孟羽童冷眼旁观的人，在董小姐的一声声怒斥中对孟羽童路转粉的话，那么董宇辉这位原本坐拥无数粉丝的“国民女婿”，则彻底唤起了公众的同情和声援。

这是一场足以把网友CPU看烧的“连环宫斗剧”，是人们口中一段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的老套故事，是一个年轻人在当代职场中左支右绌、进退维谷的鲜活案例，是一次传统职场秩序和直播经济的排异反应。

孙东旭致歉了，董宇辉致歉了，俞敏洪致歉了。

隔了一夜，东方甄选方面暂时没有谁出来道歉，风波似乎告一段落，那么我们可以稍微完整地做一次复盘了。

01
谁创造了董宇辉？

回顾这场东方甄选之乱，始于几段留言。

东方甄选小编在留言中试图证明，董宇辉并不是一尊全能神。他的文案常常由多人参与，他只是个感受力和表达能力都很好的合作对象，仅此而已。

由此，引出事件第一个争议：董宇辉在直播间展现的松弛写意、让大半个中国的“丈母娘”粉心花怒放的侃侃而谈、信手拈来的佳句名篇，不全是他的个人积累。董宇辉只是东方甄选成功的要素之一，背后团队的贡献不容忽视。

东方甄选抖音号拍摄董宇辉的一条视频中的小编留言。（图/东方甄选抖音视频截图）

小编对这些发言显然有充分自信，但这种自信泛着一股清澈的愚蠢。“丈母娘”粉不买账，于是激烈反扑。

反扑的缘由，是留言的潜台词：看似客观地描述职场分工协作的事实，实际上相当于捅破了直播行业的逻辑，砸碎了一尊带来泼天流量的神祇，丢弃掉粉丝对东方甄选莫名巨大的信任感和好感。

反扑势大，东方甄选CEO孙东旭被迫下场解释：小编有错，宇辉也有错，但重点是饭圈大错特错。另外，宇辉的几千万元年薪只是他收入的一部分。

由此引出第二个争议：孙东旭的类似给员工开大会的生硬姿态和“各打五十大板”的分析，不仅没有聊到根上，反而引来各家更不买账。同时，他透露董宇辉年薪超千万元，又给这次品牌大火扔了一大把柴。

（图/东方甄选直播视频截图）

最后老俞出来收拾残局，但已然难以修补品牌与公众之间被割开的沟壑。这位命运多舛的大家长只能先把自家孩子都善意地批评一遍，再呼吁大家包容。

显然，各方暂时并不打算包容。

资本市场的反应是股价跳水，核心粉丝依然在愤怒高点，董宇辉由此隐身，孙东旭现身道歉，东方甄选降价促销。事件相关消息依然在不断更新，终局仍不明朗，混杂了网红MCN和传统企业的模式对抗、饭圈概念的扩大化和侵入、兔死狗烹的商战语境，加上本来就一点就着、一说就乱的互联网讨论环境，群众这瓜吃得并不轻松。

最近的一条热搜，是网上流传的一张截图，称京东的人力副总裁已前往陕西招募董宇辉，并且谈得很顺利，董宇辉去京东的可能性很大。针对这条传闻，董宇辉表示：“不属实，目前没有接触任何公司。”

（图/微博截图）

千里招聘，听上去还是中国吃瓜群众千百年来熟悉的味道：摆脱一个“坏老板”的办法，就是找另一个“好老板”。

所以回到问题的开始：是谁创造了董宇辉呢？是文案编辑、直播平台、时代机遇，还是曾经那个还没有“变坏”的“好老板”？

人们相信，这个年轻人的成功主要来自他的努力、才华，但又无法否认那段传奇走红经历背后巨大的偶然成分。

凭什么红，是网红时代乃至直播时代最根本的问题。

说到底，东方甄选如果真的存在内部矛盾，也就是在这个问题上出现了分歧。董宇辉自己、文案编辑们和孙CEO对于“董宇辉走红”各有归因，这种分歧再叠加利益关系，也就演变成了真正的裂隙。

这样的故事，在这样一个速朽的网络时代，反复重演。只是没想到董宇辉和东方甄选，上演得这么早，又这么激烈。

02
让“董宇辉和孟羽童”们怎么办？

千呼万唤，罗永浩终于加入战局。

他发了条朋友圈评论董宇辉事件，先是共情董宇辉，然后批判了这个“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世界，最后表示如果董宇辉想创业，自己可以支持，“对我只是举手之劳的问题”。此举真应了网友的预测——董宇辉若是离开，大可投奔老罗。

谁能懂宇辉？搞不好真经历过风浪的老罗才懂。

（图/微博截图）

东方甄选，是一个诞生在直播卖货时代的神话；董宇辉则是这段故事里，最突出的那个半人半神的英雄。

国人有着恒定的品位，既热衷于造神，也喜欢悲情叙事。新东方和俞敏洪有过很好的口碑，因时势而落难。当他们忐忑地迎着压力开始直播，董宇辉的出现让这场背水一战打出了完美局面。

没有人会否定董宇辉奠定胜局的贡献——他能言善道、敦厚温和，有老乡一般的热乎劲，有察言观色的分寸感，同时没有精英式的压迫感。此外，新东方和俞敏洪的悲剧叙事打底，又加深了受众的同情心：多好的企业家、多好的苦孩子、多不容易的开局啊，咱们可不能袖手旁观！

昔日俞敏洪和董宇辉一起参加活动。（图/视觉中国）

粉丝对董宇辉的爱，像丈母娘挑女婿：既要善良，最好也聪明；能挣钱，还得有情趣；有才华，姿态还不会高高在上。

所以他们难以相信董宇辉不是全凭自己的才华，犹如五月天的核心粉丝不接受阿信半开麦或垫音。因为这触及了他们的核心信仰，即相信自己欣赏的人本就具备决定性的能力，应该获得袒护。

但作为个人的董宇辉，和作为撑起一家公司的网红董宇辉，是不同的。

恰当的方法和足够的磨练可以成就一个优秀的人，比如为一家公司增色的英语教师董宇辉。

但“造神”可就没这么简单了，比如挽救一家公司的全能网红董宇辉。

公司必须倾尽心力打造自己的王牌主播，一个现象级王牌主播的诞生包含了许多人的心力、期待，以及命运的偶然眷顾。

董宇辉抖音账号粉丝已过千万。（图/抖音截图）

东方甄选请了写手团队去塑造和维护好这样的设定。这当然是再正常不过的公司行为。网红有其宿命。网红容易膨胀也容易凋零，所以才有了MCN，才有“不把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的抗风险机制，才有了专业团队协作的必要性。

因此，小编的理直气壮显得异常突兀。一场合则共荣、分则必乱的默契合作，怎么能如此随意地打破？

这世上本来没有什么毫无破绽的理想叙事和全能英雄。越理想的塑造可能隐藏着越大的危机，舆论反噬的速度、烈度和类型也会超出想象。

更何况，是自己主动去打破？

这样的举动很难不让人认为，东方甄选并没有真正搞明白，谁更害怕失去谁。

理论上，董宇辉相当于拉着公司前进、吸引头部资源的顶流艺人，东方甄选应该全力塑造和维护这一顶流形象，达成共赢；现实中，东方甄选似乎只是把董宇辉当成某个绩效优秀的员工，而董宇辉不曾想过这种矛盾会在轻描淡写间被摆上台面。

现在大家都下不来了。

董宇辉和东方甄选曾经带来了很多积极影响，但现在这些影响开始变质。

董宇辉在东方甄选上介绍产品。（图/抖音视频截图）

持续不断的低级失误，把这场闹剧推向了后半段：

公众喜欢东方甄选，大都因为它的代表人物董宇辉和俞敏洪都有淳朴、容易亲近、任劳任怨的气质，并且他们又有训练有素的专业一面。种种好感在漫长时间里的叠加、各种专业要素正确组合与加持，才造就了东方甄选突飞猛进的业绩。

现在呢？

CEO训话，败掉了淳朴。孙东旭的老板做派引发的品牌调性减分，很难用简单的道歉来弥补。他到底是珍惜还是忌惮董宇辉，是在保护还是毁掉董宇辉，也引发了进一步的争议。

小编发言，败掉了专业。众人合力打造的王牌主播和公司支柱，竟沦为“宫斗”的一环。

东方甄选在风波中的整体表现，败掉了亲近。这个品牌突然就离公众远了，老俞如何收拾目前都无济于事。公众突然发现，它不如想象中牢固，它开始算计，它可能分家。这都是伤筋动骨的糟糕印象。

董宇辉受影响停播，败掉了任劳任怨。他确实累了，也很难说，此刻谁能真正懂他，或给他最准确的建议。

短短一周内，从金融市场到平民百姓、从粉丝到路人，大家见证了着一尊摇摇欲坠的神勉力维持着原有的姿态。

失误远比想象中严重，恢复则随着时间推移越发困难。

董宇辉最后是正常回到岗位还是出走，东方甄选是平稳渡过危机还是从此下行，还需要进一步的观察。

董宇辉回应“内讧”事件。

（图/董宇辉抖音视频截图，上下滑动查看）

而事件的后续不只事关一家公司的存续和一个人的前途，而是讲给行业和社会另外一个当代寓言：
一个年轻人，一个有点才华、比较努力的年轻人，到底应该怎样与传统的秩序、与复杂的利益关系共处？
网友想来想去，越想越发现这个问题的艰难：能力不足就是“孟羽童”，离职了还要被老板反复训斥；能力强就是“董宇辉”，要低着头接受排挤。
更关键的是，今天的“董宇辉”未必不是明天的“孟羽童”，更让人无奈的是，今天的刻薄的CEO们，也许年轻时曾是另一个“董宇辉、孟羽童”。
让“董宇辉、孟羽童”们怎么办？也许沮丧地抬起头，职场之路的远方，有“王自如”正在笑眯眯地招手。

校对：赖晓妮，运营/排版：鹿子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