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晨枫】

加沙战争越打越惨烈。据加沙地带卫生部门当地时间12月20日晚间声明，自10月7日本轮巴以冲突爆发以来，加沙地带死亡人数已达2万人，其中包括约8000名儿童、6200名妇女、310名医务人员和97名记者。

但对于世界大部分地区来说，除了道义上的愤慨，这依然是“别人的战争”。

然而，胡塞武装为支持加沙的哈马斯，对红海商船发动袭击，从与以色列有关（船东或者目的地）的商船开始，有扩大到所有过路商船的趋势，可能使加沙战争成为所有人的战争。

先来看看这条时间线：

11月19日，胡塞武装劫持了“银河领袖”号汽车运输船，这艘开往印度的空船被胡塞武装人员乘一架米-17直升机登船控制。这艘船的船东有以色列人。 11月24日，胡塞武装袭击了亚丁湾里法国达飞航运公司拥有、挂马耳他旗的“西米”号集装箱船；同日，以色列空军在红海击落一架胡塞武装的无人机。 11月25日，胡塞武装在红海劫持了另一艘挂马耳他旗的以色列商船。 11月26日，亚丁湾里挂利比里亚旗的“中央公园”号液货船被劫持，船上装载的是磷酸。在附近的美国“伯克”级驱逐舰“梅森”号赶去营救成功，并抓获劫持者。事后，胡塞武装向“梅森”号方向发射了两枚弹道导弹，但没有击中。 12月3日，另一艘美国“伯克”级驱逐舰“卡尼”号击落3架胡塞无人机，然后应三艘过往商船的呼救信号前往援救，那些商船正在曼德海峡受到胡塞弹道导弹袭击。胡塞武装声称导弹和无人机分别击中一艘商船。 12月12日，胡塞武装用反舰导弹击中挪威商船“斯特林达”号，船上装载的是棕榈油，在从马来西亚途径苏伊士运河到意大利的路上。船上发生大火，但无人伤亡。法国护卫舰“兰圭道”号声称击落一架胡塞无人机，“梅森”号声称提供了协助。这是第一艘明确与以色列无关的商船遭到胡塞武装的攻击。 12月13日，胡塞武装试图登上来自印度的“阿德莫尔交流”号油船未果，后来用导弹攻击也没有击中。“梅森”号击落一架无人机后，保护“阿德莫尔交流”号离开这个多事之地，继续开往目的地鹿特丹。 12月14日，胡塞武装向丹麦马斯克航运公司的“直布罗陀”号集装箱船发射反舰导弹，没有击中。 12月15日，胡塞武装向瑞士地中海航运公司（MSC）的“阿兰尼亚”号和“帕拉亭三世“号集装箱船发射反舰导弹，胡塞武装声称它们正在驶往以色列。同日，德国哈帕格-劳埃德公司的“贾斯拉”号在曼德海峡里被胡塞导弹击中起火。 12月16日，英国“钻石”号护卫舰在红海击落一架正在飞向一艘商船的胡塞无人机。 12月18日，胡塞武装声称在红海攻击了瑞士地中海航运公司的“克拉拉”号集装箱船和挪威旗下的“大西洋天鹅”号油船，后者被击中后起火。

据统计，12月的前18天里，已经有20多艘商船遭到袭击。

必须说，胡塞武装的导弹和无人机攻击成功率并不高，也没有击沉任何商船，但造成的影响巨大。商船的正常保险费用约为船价的0.5%，现在红海航线的保险费暴涨到4.7%。两伊战争期间，最高涨到过5%。红海袭击继续的话，再次冲顶甚至超过是完全可能的。不过保险公司也不傻，有一些非以色列商船直接被拒保。

即使保险不是问题，各国航运公司也不想冒不必要的风险。更高的航运费用本来就是传递给货主的，红海风险导致运力周转不及，正好是大赚一笔的机会。新冠疫情期间就是这样，只是那时的主要原因是码头工人卸货不及时。

到12月18日为止，多个欧美、中国大陆和台湾主要航运公司纷纷宣布暂停红海航线，绕道好望角，其中包括法国达飞、丹麦马斯克、德国哈帕格-劳埃德、瑞士地中海（MSC）、中远海运、台湾长荣、台湾阳明、英国石油、挪威Equinor等世界主要航运公司和石油公司。

不仅亚洲到欧洲的航线受到影响，亚洲到美国东海岸的航线也受到影响。上海到纽约的航运时间增加了11天，运价当然相应上涨。在理论上，亚洲到美国西海岸的航运不受影响，但陆运的成本远高于海运，如果目的地是美国东海岸的话，海运时间较长，但成本依然显著更低，大宗货物还是走海运居多。巴拿马运河尺度有限，走不了大型集装箱船，所以大船平常还是走印度洋-苏伊士运河-地中海-大西洋航线。

东海岸涨价的话，整个美国都会跟着涨。西海岸航运没有受到影响，但也只会稍微降低全美的涨幅。

在新冠疫情期间，美国码头工人短缺造成海运运力周转不及，最后造成运价暴涨。这对接踵而来的欧美通胀有火上浇油的作用，弄的美国和欧盟都大为紧张，也成为“供应链去中国化”的动力之一。

人算不如天算，加沙战争掐断了苏伊士运河，阻断了世界海运大动脉，供应链转移到越南、印度都白搭。中东油气向欧洲的运输也成了问题，可能使得刚缓解的欧洲能源危机再度恶化，尤其是会影响对欧洲冬天十分重要的波斯湾液化天然气的运输，俄罗斯又该看着断流的北溪管道偷笑了。有意思的是，俄罗斯运往印度的廉价石油也必须绕道好望角，廉价优势冲销一半。

世界海运各类商品走苏伊士运河的比重（上）和红海绕道的影响（下）

相比之下，中东油气运到中国不受影响，俄罗斯油气运到中国可以走管道，也不受影响。红海航运危机对运往欧美的货物和商品运输影响很大，但对中国来说，除了交货时间加长，国内端基本上没有影响。法国红酒和荷兰奶酪的交货时间会更长，不过这些东西中国人等得起，晚点就晚点，运量小，走中欧班列都行。

现在还不清楚红海航运危机会延续多久，如果不能很快解决，再次触发欧美的通货膨胀是很可能的。欧美费了牛劲才把高通胀压下来，现在依然没有回到2%的目标通胀水平，但“高利息”（只是相对于前几年的近零利息而言，实际上才刚恢复到“正常水平”）的经济影响已经快受不了了，降息呼声如山呼海啸。

美联储刚根据近期通胀走势，暗示加息周期可能终止，2024年可能开始降息。欧美股市刚要雀跃，就被胡塞武装的一顿王八拳打得忧心忡忡。欧洲还在乌克兰战争后的能源危机中挣扎着爬起来，美国的“经济火爆”也是纸老虎，谁都怵头再来一轮通胀。

因此，美国正在火速组建多国护航力量，试图为红海航线护航，恢复红海航运，行动代号为“繁荣卫士”，已知参加的有英国、巴林、加拿大、法国、意大利、荷兰、挪威、塞舌尔、西班牙等。

值得注意的是，埃及、沙特阿拉伯、阿曼、卡塔尔、约旦等地区国家反而没有参加。看起来大部分中东国家不愿介入也门内战，避免与伊朗冲突，也避免破坏伊朗-沙特阿拉伯的和解进程。

同时，巴林、塞舌尔这些是打酱油的，精神支持一下就行了，北约盟国可能才是要出兵的。

问题是，怎么出兵？

伊朗支持的胡塞武装与沙特、阿联酋支持的也门政府军之间的战争已经打了好多年了，沙特和阿联酋的王爷军下场也没有帮上多少忙。胡塞武装在战争中展现了惊人的独创性和学习能力，几年前曾经土法上马，把米格-29的雷达拆下来装在卡车上，控制R-27空空导弹，竟然打下两架沙特F-15战斗机。

伊朗军工在封锁中也展现出不屈不挠的劲头，反舰导弹和弹道导弹已经有模有样了。胡塞武装的导弹攻击现在成功率还不高，但接着打下去，弄几个“大的”完全可以想象。

在理论上，最有效的护航是直接拔掉胡塞武装在岸上的反舰导弹、弹道导弹、无人机基地，但这很困难。

空中监视和定点打击可以打掉很多，但不能保证全部。问题恰好在于：胡塞武装只要能隔三差五制造可信的威胁，偶尔击中几艘就足以迫使大部分红海商船改道，所以红海护航必须万无一失。

登陆、从地面扫荡是最彻底的。但也门内战多年，早已成为烂泥潭，美欧现在一脚踩进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拔出来，谁也没有这个胃口。

最现实、快捷的办法还是在亚丁湾-曼德海峡-红海一线组织护航。

亚丁湾-曼德海峡-红海

曼德海峡不宽，一共就30公里样子，还被中间的丕林岛分成小峡和大峡。小峡在亚洲一侧，宽3.2公里，水深30米，实际上是主航道；非洲侧的大峡宽26公里，水深333米，但是多暗礁和小火山岛，实际上不好走。

不管是小峡还是大峡，这点距离对于导弹、无人机都是瓮中捉鳖。胡塞武装要是导弹和无人机给力一点，曼德海峡这里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亚丁湾和红海一侧也有很长的侧翼可以打击。

美国海军的“艾森豪威尔”号航母打击群和“巴丹”号两栖攻击群正在从两个方向向战区集结

美国海军正在调集力量向战区集结，波斯湾的“艾森豪威尔”号航母打击群正在赶来，“梅森”号实际上配属“艾森豪威尔”号，已经先期脱离舰队、加速赶赴曼德海峡。“巴丹”号两栖攻击群则从靠近以色列南方的红海北部赶来。

胡塞武装虽然人多势众，毕竟还是游击队为主，可美国海军出动航母和两攻执行红海护航，并不是小题大做。

红海护航是与亚丁湾很不相同的护航作战。亚丁湾主要是反索马里海盗，海盗的袭击方式相对单一，主要就是登船劫持。商船上的船员只要不麻痹大意，一般有预警和呼救时间，并不需要贴身护航，区域巡逻待命就可以了。

无人机就不是商船船员能预警的，对于无武装的商船来说，反舰导弹和弹道导弹不到落下来，都不会察觉。

胡塞武装的无人机大多来自伊朗或者根据伊朗技术自制，技术水平相对粗糙，速度慢，机动性差，并不难打。胡塞武装的反舰导弹也一样，大体属于70-90年代技术水平。对于现代驱护舰来说，只要不怕肉包子打狗，护航和拦截还是做得到的。胡塞武装还用上了弹道导弹，号称有反舰能力，实际技术水平不明。

红海护航大体有两个办法：

1.拉防空纠察线

2.船队护航

防空纠察线是沿亚丁湾-曼德海峡-红海一线展开，提供沿线防空和反劫持警卫。欧美驱护舰都有这个能力，差别是美国只有“伯克”级驱逐舰可以出动，有点浪费，欧洲（还有加拿大，下同）的护卫舰干这个比较经济。

好处是商船的行动比较自由，可以分散、按需、快速穿越，对航运影响小。

问题在于欧洲护卫舰的防空能力以点防空为主，主要防空导弹是“海麻雀”、“紫苑15”、“海受体”一级的中近程舰空导弹，区域防空能力较差，更是缺乏反弹道导弹能力。

最大的问题则是需要兵力太多。胡塞无人机已经显示过超1000公里的航程，但即使不算战区两端的延长段，亚丁湾方向需要1000公里的纠察线，红海方向需要500公里，只有点防空能力的护卫舰要是每50公里一艘，也需要至少30艘固定部署在这里，还需要另加3-5艘机动兵力，欧美海军没有这个兵力。

船队护航比较节省兵力。商船在亚丁湾和红海的战区外分别编组，然后护卫舰前呼后拥，穿过危险区。

进出红海的商船大多最终穿越苏伊士运河，平均每天有18-20艘大型船舶通过，算上所有船舶则约每天60艘。假定只有大型船舶值得护航，每个方向的船队有3-4艘护卫舰护航，另外留3-5艘机动兵力，每个方向每天一班，还是可行的。这样，战区有10来艘护卫舰就够用了。

问题是护卫舰的防空圈有限，船队需要紧密编队，一般商船船长缺乏这样的训练和纪律。而且大型集装箱船或者油船也没法编队太紧密，否则避撞都没法保证。最后要么编队太松散，要么密集编队只能慢速前进。松散编队漏洞太多，容易有失；慢速前进不仅增加在危险区的暴露时间，密集编队也可能使得本来没有准头的胡塞弹道导弹反而有机会瞎猫撞上死耗子。

很难说胡塞武装声称的具有反舰能力是否可信，但欧美护航舰队不能掉以轻心。少数英法最新护卫舰具有有限的反弹道导弹能力，但大头可能还是要靠美国的“伯克”级，可美国根本没有那么多“伯克”级可以泡在红海和亚丁湾。

所以，“艾森豪威尔”号的舰载预警机、战斗机很重要，严密监视空情，战斗机拦截尽可能多的无人机和反舰导弹，剩下的由护卫舰补漏。同时，一旦发现胡塞武装的发射基地，立刻用巡航导弹攻击，或者由就近的战斗机直接投弹攻击，能打掉多少是多少，尽量削弱胡塞武装的反复攻击能力。

“巴丹”号两栖攻击群搭载第26陆战队远征队（MEU），具有营级战斗队、MV-22倾转旋翼直升机中队和后勤保障部队，这原来是为加沙战争可能需要的平民撤离而准备的，但如果发现胡塞武装的主要发射基地，不排除直接登陆突击，执行外科手术式的快打快撤作战。

MV-22甚至可用于空中巡逻，用机枪击落低空低速的胡塞无人机。

与此同时，美国需要紧急调集北约盟国海军正在执行亚丁湾护航任务的舰艇，立刻转入红海护航作战。关键是要快，在红海航运受到实质性破坏之前，就建立可靠的红海护航，恢复红海航运。

红海护航不但对欧美海军是沉重的负担，还增加红海航线的保险费用和航行时间，最终以依然较高的航运费用推高欧美通胀。对拜登来说，这是大问题。

2024年是美国大选年，拜登的选情已经不妙，选民对拜登的经济政策缺乏信心，对拜登在乌克兰战争和加沙战争中的作用更是诸多不满。要是红海航运危机推高通胀，这可能是压垮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红海护航可能成为多国护航舰队和胡塞武装之间的拉锯战，时间长短可能与加沙战争的走向高度相关。

有意思的是，吉布提正好在红海出海口的南岸，但中国并没有参加“繁荣卫士”行动。难说这是因为中国没有受到邀请，还是中国拒绝参加。在中美两军关系疏远的现在，中国也很少有理由积极参加美国指挥下的红海护航。

但就实际能力而言，中国054A护卫舰可能是最适合红海护航的。

054A具有良好的适航性，全柴动力也具有良好的经济性。海红16导弹具有优良的拦截反舰导弹能力，甚至可能具有有限的拦截近程弹道导弹能力。054A搭载的直-9具有用机枪或者狙击步枪击落低空低速无人机的能力。最重要的是，054A量大管饱，已有30多艘，是当前世界上数量最多的护卫舰。

中国是否最终会加入红海护航，现在多猜无益。但中国参加一定以很不相同的国际政治环境为前提，欧美必须首先“端正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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