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品读》2023年第12期内容

那个高个子女人在我们坐着的长凳前弯下腰，用手语问：“你叫什么名字？”我4岁的儿子亚伦用拇指碰了碰太阳穴，算作他的回答。

亚伦只有几个月大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不会跟着声音转头。可经过所有的测试——验血、X光、头部电极测试等，都显示他的耳蜗发育正常、健康。不管是耳鼻喉科的医生还是儿科遗传学家，没有一位专业人士能解释为什么他听不到任何声音。

听觉、言语、全面沟通疗法……都被我们试了个遍，每天无论是睡眠或是醒着，我们的脑子里永远充斥着两个字：语言、语言、语言。我不想亚伦错过生活中任何事情，于是我们带着他一起去教堂。可当我问到是否有人会手语时，所有的人都茫然地盯着我。但我并没有放弃。终于，我们找到了一个地方——在那里，亚伦可以通过一名翻译的帮助，学习故事和歌曲。翻译盖尔简直就是我们生命中的贵人，她仿佛能看透亚伦的每一个动作，比如当亚伦把拇指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并扭一下手腕时，她就知道他要去洗手间。

后来得知，盖尔那两个已快长大成人的儿子先天失聪。当一辆消防车从房前呼啸而过时，她的两个孩子都不会抬头，也不可能给他们的奶奶打电话聊天。正因为此，她了解那种竭尽全力想要吸引孩子注意，而孩子却蹲在后院最远的角落里充耳不闻的绝望。

我以为盖尔会拍拍我的胳膊，安慰我，说不定还会热心地给我一些建议。但她全部的忠告只有短短十几个字：“他跟其他所有孩子一样。”她说，“记住这一点就行了。”

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他跟其他所有孩子一样。”听觉矫正专家、言语治疗师、学校的老师以及我的母亲，都没有说过。

盖尔的话仿佛黑暗中闪过的一道亮光，我瞬间如释重负。我的儿子是一个健壮、好奇、聪明、有趣的4岁男孩，只不过他碰巧听不到声音而已。他的教育、未来、健康和人际关系也许会更艰难一些，但他的需求和其他孩子没什么不同。

可以大言不惭地说，从那天起，我就成了一个最酷的妈妈，给他支持和鼓励，而不是过度的保护。有时候，我还会用善意的谎言助他前行。看着亚伦挑选自己的朋友、发展自己的兴趣爱好是一种愉悦，即使他把蛇和蜗牛带回家，想把它们放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也满心欢喜。

亚伦在五年级时开始融入了学校生活，他学会了手语拼写法，还交到了一个新朋友丹尼。我看着两个男孩在我眼皮子底下手指翻飞,畅快地聊天，根本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他们在谈论少年棒球联盟，而丹尼一直在鼓动亚伦报名参加。那时我才突然想起来，早在圣诞节前夕亚伦就曾向我们要过一个球棒做礼物，我们还一起在院子里玩过接抛球游戏。

亚伦七年级时的一天晚饭后，穿着正装、鞋和一件有衣领扣的衬衫从楼上下来。我问他要去哪里？他回答说“去参加学校的舞会”。

什么？难道是要跟着他听不到的音乐跳舞吗？但亚伦无视我脸上透出的怀疑表情，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那天晚上的舞会上他玩得非常开心——就像他整个中学阶段都喜欢打棒球一样。尤记得在一场棒球季后赛中，他站在远远的右外场位置投出一记球，将跑垒员击出本垒打……

到亚伦上高中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怀疑他是否能学会西班牙语、化学或者三角函数了。他拿到了驾照，还打过猎、钓过鱼；为了平时的花销和支付超速罚单，他甚至跑去给人修剪草坪……所以，根本没有人料到他会在困难的课程测试上得到特殊对待。那是在一次健康课上，老师发给每名学生一个需要照顾的电子娃娃，它们被设置成整夜都会哭闹，要求提供食物或更换尿布。这个测试的目的，是要让青少年在成为父母前三思而后行。但亚伦没有分到娃娃——老师认为一个聋哑人根本无法照顾哭闹不止的婴儿，所以免除了他的这项测试。

当我拿起电话打算与老师沟通时，亚伦请求我不要插手这件事。为了保证自己的睡眠，大多数学生都找到了让电子娃娃安静下来的方法。我毫不怀疑，将来亚伦有了孩子，他也一定会照顾得很好。即使老师偶尔判断失误，或者低估了亚伦的能力，期望他放弃某种选择，我们也一直坚信，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和其他人一样，到处充满了机会。

如果不是当初盖尔那句惊人之语，我根本想象不出亚伦是否有幸独自到阿拉斯加探险，获得博士学位，或者娶一个聪明美丽的妻子……也许他从来都是一个勇敢智慧的人。盖尔的忠告一直响在我的耳边，提醒我不要挡住亚伦前行的路。正如心理学家雅格布森所说的那样——每一个自信的孩子背后，都有一个无条件相信他的父母。

原标 题：《最珍贵的忠告》

作者：［英国］珍妮丝·普雷斯顿·霍顿 安雅

责编：张子晴 / 校对：秦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