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投资要放下执念 清醒认识自己
2023-12-04
更新时间:2023-12-04 07:49:23作者:橙橘网
招商基金/供图 官兵/制图
证券时报记者 杨波
上世纪90年代初,浙江舟山群岛的一个小乡村,一位少年常常爬上山顶,眺望远方,对面舟山港主港北仑港停靠的万吨巨轮气势恢宏,少年梦想着有一天能当上船长,周游世界。三十年后,这位少年成长为优秀的基金经理,他就是招商基金首席研究官、基金经理朱红裕。
朱红裕是清华大学工学硕士,2005年硕士毕业后加盟华夏证券研究所,后曾在银河基金、华安基金、国投瑞银基金任职;2013年7月,转任红杉资本中国基金副总裁,后联合创办弘尚资产;2020年1月加盟招银理财任权益投资部总经理、投资经理;2021年5月回归公募,加盟招商基金,任首席研究官。
公开资料显示,朱红裕获得了较好的投资业绩,2011年5月到2013年7月,沪深300指数累计下跌近30%,其间他管理的公募产品仅下跌0.47%,超额收益显著。重返公募后,朱红裕管理的第一只产品招商核心竞争力获得了亮眼的业绩,从2022年4月13日-2023年9月30日,该基金获得34.54%的回报,超额收益为41.98%。
日前,证券时报记者独家专访了朱红裕,他讲述了自己在投资道路上遭遇的挫折与成长,他表示,人之所以痛苦就在于执着自我,做投资要放下对自我的执念,客观理性认识自己,从自我走向真我。“认识你自己”这句刻在古希腊德尔斐神庙的名言,一定程度上浓缩了朱红裕对投资的思考。
“过去的成功经验
可能在关键时刻毁掉你”
证券时报记者:2011年你开始投资生涯,并获得了良好的业绩,曾获得多个行业奖项,你是怎么看待这些成绩的?
朱红裕:回头看,我觉得自己非常幸运,那几年是熊市,我熟悉的几个行业刚好表现比较好,因此我业绩也比较好,所以有时候历史业绩具有一定的运气成分,而我们的能力通常被高估。
证券时报记者:2015年市场暴涨暴跌,你的情况怎么样?
朱红裕:2015年中的震荡市场回撤也不小,但后来产品净值涨回来,当年获得了较高的正收益。2016年市场震荡,我管的产品表现也还算能接受。真正的挑战是在2017年左右。
证券时报记者:2017年你面临什么挑战?
朱红裕:我自以为有红杉资本的经历,掌握了科技股和成长股的投资方法,当时投资了很多小盘科技股成长股,但2017年-2018年科技股成长股的表现很差,我第一次感觉自己的投资方法完全不灵了,不知道怎么应对经济、产业、市场发生的变化,不知道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这是我投资生涯一个巨大的转折点。我之前一直很顺,对自己做的事情坚信不疑,没想到其实都是泡影。过去那么多年构筑出来的那个强大的、光鲜的自我,一下子没有了,所以特别困惑、痛苦,过去有多顺,当时就有多失落与挫折。
证券时报记者:就是说过去越成功,越要小心?
朱红裕:即使你过去20年都正确,有一天也可能犯错,毁掉你的恰恰是你的成功,你过去所谓成功的经验,可能会在某个关键点给你致命一击,做企业做投资都一样。
证券时报记者:有没有感觉像开悟一样的瞬间?
朱红裕:这期间我看过几本写苏东坡的书,苏东坡愤世疾俗,比较自负,45岁被贬到黄州,因为奉禄不够,需要种地补贴生活,地里全是杂草,他放了一把火,烧光了地里的杂草。我记得有本书里写道:这把火烧掉的不是杂草,而是烧掉了苏东坡前半生的执念。从此,他脱胎换骨,放下执念,不再那么患得患失,变得练达通透,写的诗词跟过去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境界。
书上这一段评论深深触动了我,让我深感做投资也必须放下执念,放下对自我的执着。如果心中有太多羁绊,说明修为还差很远。
证券时报记者:做投资的执念是什么?
朱红裕:人为什么痛苦,因为执着于“我”。人生有三重境界:自我、小我、无我。从自我到小我是非常大的跨越,需要放低姿态,倾听大家的声音,对自己有更加客观清晰的认知。比如做投资,业绩好时不要太自以为是,业绩不好时也不要妄自菲薄,因为短期有很多的随机性,不是你能左右的。我原来觉得自己还有点能耐,2017-2018年之后,我认识到自己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股海拾贝而已。
证券时报记者:你现在处在什么境界?能否从容面对净值波动?
朱红裕:深感惭愧,我现在最多只是在“自我”到“小我”的努力过程中,只能说会相对比以前更加坦然一些吧。约翰·博格的书对我有很大启发,从美国的历史统计数据来看,基金经理天分、悟性再高,再努力,从长期看,能够获取超额收益的能力也就比别的基金经理高5%-10%,战胜市场的概率是60%-70%,意味着在30%-40%的周期里你会落后市场。
因此,我们一是要清醒地认识自己,接受自己的平常;二要接受无常和短期的随机性,不要让情绪随着短期的业绩过于波动,更不要在业绩低迷时自暴自弃。
科技企业的高回报
只是幸存者偏差
证券时报记者:你在方法论上具体有什么改变?
朱红裕:过去我对未来总是充满了预测,以为自己对经济、产业有预测能力,投资组合也建立在对未来研判的基础上,我后来想想挺不可思议的。具体来说,我以前第一是注重对未来的判断,第二注重赔率的大小,先预测什么行业能起来,什么领域能起来,再算算赔率有多高,然后决定是否投资。2017年我为什么会吃亏?因为总觉得科技股有很高的赔率。
证券时报记者:你什么时候改变对科技股的看法?
朱红裕:我看了一本股票投资量化分析方面的书,将美国股票市场的历史数据,一个一个拆出来看,收获很大。在过去几十年,美国回报率最高的行业是必选消费品,回报率最差的是科技行业。为什么?因为必选消费品行业格局非常稳定,而科技日新月异,永远是后浪压前浪,很多21世纪初的科技企业已经被遗忘,逝去的企业是不会发出声音的。而我们看到科技企业的高回报,只是幸存者偏差。
另外,一级市场和二级市场投资是不一样的,投资运作的模式、组合构建方式都不一样,一级市场是高赔率驱动的投资,二级市场有投资比例限制,挣不了这个钱,而应该是追求通过投资组合均衡稳健地赚钱,中等偏高的赔率就够了。
证券时报记者:在术的层面你也想明白了?
朱红裕:很难说完全想明白了,只是说我过去更多地是以预测、赔率驱动,到今天是赔率和胜率都重要,某种意义上胜率更重要,这是我在方法论上非常重要的变化。
证券时报记者:你会用价值投资之外的方法吗,比如技术分析、量化?
朱红裕:我心里一直有个声音,要放低姿态,低一点再低一点,除了更强调安全边际,还要更包容地去看世界。不要以为自我标榜是价值投资,就可以贬低其它方法,包括看图、技术分析、量化等,它们也是看股票、行业的一种视角和方法,如果我们用基本面的方法看行业、公司的功底没有达到一定的境界,可能还不如看图,为什么?因为看图有相对简单的标准,有信号,不容易犯大错,很多亏大钱的,恰恰是看基本面的基金经理。做投资最怕的是对自己的理念方法盲目自信,不接受其它视角、方法去看问题,也不愿意认错。
证券时报记者:你很重视长期?
朱红裕:如果一件事情,短期特别难,但长期很有意义,就值得去做。如果长期毫无意义,但短期有很多诱惑,尽量不要去做,因为做了以后会上瘾。我见过一些自作聪明的企业家,以为占了很多其他人的便宜,但最终却可能是失败者,因为损失了从业者最重要的名声和口碑。是非功过,不只看你今天拥有多少,有的人可能看上去输了,依然令人尊敬,有的人一段时间可能赢了,依然是失败者。
“我们的方法论
可能面临严峻挑战”
证券时报记者:你怎么看未来的市场?
朱红裕:其实中短期的市场非常难以判断,我对未来的市场相对谨慎乐观,也相对看好医药、军工和科技成长类和红利类资产,但我们可能面临非常严峻的投资方式的挑战。
证券时报记者:为什么?
朱红裕:市场就像钟摆,在来回摆动,而世界是更大的钟摆。国与国之间、国家内部之间财富分配的矛盾,已经比较大,而通过市场化的货币政策的方式,可能无法解决巨大的阶层之间的收入差距,只能是用财政手段来熨平国家内部以及国与国之间的财富博弈,但这需要付出代价,即更高的通胀、更高的资金成本。
企业不可能脱离社会而存在,脱离环境谈投资是不现实的,我们要跳出企业去看更大的社会环境,当环境发生变化,投资企业的风险溢价、久期也应该随之改变。
证券时报记者:现在的宏观环境的确比较复杂。
朱红裕:我们投资人要对大的社会变革、大的社会转折有感知。现在,A股市场绝大部分机构,包括外资,依然停留在过去十几年的投资范式,大部分人对成长还充满期待,美债利率一下来,大家又开始投成长。这样做有效吗?我觉得要打个问号。
任何事物的形成,既有历史的偶然性,也有历史的必然性,我们走到现在,是有必然性的。要正视时代发生的变化。
证券时报记者:在这种背景下,应该怎么做投资?
朱红裕:如果久期很长,放在更远的维度,投资高分红、低估值的公司,可能是较好的应对手段。在此基础上,如果发现类似2012年移动互联网这样很好的产业趋势,能打破目前的僵局,带来全球分工和效率的提升,从中可能找到很好成长性的股票;如果发现不了,就老老实实寻求稳健回报。
证券时报记者:红利低估值的股票已经表现了一段时间,未来还有机会吗?
朱红裕:近年来低估值高股息红利类的风格很好,我也看了一下数据,意外发现红利ETF占整个ETF的比例才3%不到。不管是从大的历史背景,内、外部环境对投资的影响,还是市场的配置结构、市场参与者的思维定式,我都认为红利低波可能是未来很重要的方法论。
证券时报记者:你开始追求比较稳健的收益,为什么?
朱红裕:今年9月底我的产品回撤比较多,有些客户开始赎回。未来我的产品净值可能创新高,又挣钱了,但客户已经走了,享受不到后面的回报。我觉得挺难过的,所以一直在思考怎么优化组合,提高胜率,降低波动,让客户的体验更好,持有的久期更长,挣钱的概率也就更高。
我们做基金经理,要真正给客户创造价值,争取长期给客户带来持续稳健的回报,不要规模小的时候业绩好,规模大了反而没赚钱,这样没法让客户有长期好的体验。
越牛的对冲基金
公司跟投的占比越高
证券时报记者:基金经理对自己的职业操守是否应该有较高要求?
朱红裕:公募基金是代客理财,有信托责任,我们对自己的道德水准理应有较高的要求,我们应该像管自己的钱管自己父母亲人的钱一样,管客户的钱。
美国很多对冲基金很多年都把自己的钱放到产品,越牛的公司自己钱在公司资产中的比例越高。有些公司则是自己一分钱不放进去,全是客户的钱,然后拿客户的钱去赌,赌对了拿奖金,赌错了,客户买单。这公平吗?这是塔勒布说的非对称风险。
证券时报记者:你有自购吗?
朱红裕:我在家庭中能支配的几乎所有钱都在我(占主要比例)和我们同事管的产品里。将自己的利益跟客户利益放在一起,是我们的本分,也是基本的职业操守,我希望向年轻人传递这一观念。我们不能决定结果,但可以决定过程,我们要用真金白银跟客户站在一起,如果连这点都做不到,我们如何能赢得尊敬。
证券时报记者:你怎么评价自己?
朱红裕:所有的资产都是时代的资产,所有企业都是时代的企业,个人也是时代的人。我不觉得自己比我父辈强多少,只是比他们幸运,我们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时代给予的。不过是刚好上对了一条船,而这条船刚好开到了那个对的地方而已,不是你能改变水的流向。
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聪明人,也不算特别勤奋。如果能够有一点小小的成绩,一是很幸运,时代对我比较关照;二是在有些问题上想得比较多,比较愿意反省自己,不太从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