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 3224

或许你也在小红书上刷到过一条名为“我儿子可以载入校史了”的帖子。

楚玥的儿子今年10岁，即将上四年级，因为患有读写障碍，已经连续多年蝉联班级倒数第一名。

上学期的一次月考，班主任打电话告诉楚玥，一百分的语文试卷孩子只考了9分，刷新了建校以来学生成绩最低的纪录。

她在小红书上写道：“我庆幸我的儿子出生在我家，因为我可以接受他的一切；我庆幸我的儿子是全校倒数第一，有了他倒数第二的孩子永远有人垫底；我庆幸我虽然智商平平但擅长于自我安慰，改变不了就接受，我爱我的学渣儿子。”

这条帖子被百万人看过，获得了5.7万点赞，1.1万评论。

与普通孩子家庭相比，特殊孩子的家长往往会把孩子社交和生活自理能力的优先级排到学习前面，但在“鸡娃”的大背景下，孩子与别人不同的心理落差和脱轨的焦虑总是会笼罩在心头。

楚玥陪伴“学渣”儿子一路升级打怪，她是怎么调整心态、接纳孩子的？以下是她的讲述。

口述 图片丨楚玥

文丨雷颖

编辑丨若水

一个寒假，

练习默写一首古诗

2月20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儿子完整默写出了一首古诗。过去儿子只能记住东坡肉和东坡肘子，而如今他用那只抓过东坡肘子的手，默写出了苏东坡的《惠崇春江晚景》，他的知识储备又添上了浓墨重彩的34个字。

年前我和儿子约定好，要用一个寒假的时间，学会默写出一首古诗，让他在开学的时候一鸣惊人。这个目标终于实现了，从两天学一句，到把整首诗默写下来，花了20天。

这是他上学三年来第一次完整默写出一首古诗。背书对他来说问题不大，诗句理解起来相对容易，但之前他一句诗总有字写错，要么多了一横少了一撇，要么造出了不存在的新字。笔下的字也张牙舞爪，分不清左右结构还是上下结构，笔画顺序是错的，更像是把字当作图画，依葫芦画瓢描下来。

有天我们学“正是河豚欲上时”，儿子大概是肠粉吃多了，把“豚”字写成了“肠”。还好我俩都没放弃，临摹数次之后，他终于成功写出了“豚”，他从来没有吃过的河豚的“豚”。

不过，他的大脑似乎存储量有限，记住了这首诗，前几天刚学会的“鸳鸯”两个字又被大脑挤了出去。

“鸳鸯”对他来说已经是高难度的汉字，当时他顺利默写出“鸳鸯”时，我高兴地跟他开玩笑：“你今后要是生孩子，不如就起名叫鸳鸯吧，这样好歹你写她的名字时毫无压力”。儿子吼叫着拒绝我：“才不叫鸳鸯呢，难听死了！”

自儿子5岁在幼儿园学拼音开始，我就发现了他和别的孩子不同，他无论如何都不认识26个字母。我曾给他报过钢琴班，学了好几节课他还是记不住最基本的“do re mi”，把老师气得不行。

去年夏天，我带儿子去了趟长沙湘雅医院的学习门诊和湖南省第二医院的记忆门诊，医生认为他的症状符合“学习障碍”，但是最后没开药，因为没有发现他伴随多动、注意力缺陷等方面的问题。

为了帮助他认字，我想过各种办法，买来讲象形文字的书，通过理解汉字的起源帮他学写汉字；用各种视频、图画和深情并茂的朗读来帮他字词的意思。

好在儿子正慢慢进步，认识的字越来越多。爱因斯坦做了三次才做出一个丑陋小板凳的故事也许是杜撰的，但9分男孩的努力却是真实的，他也许写得不够好，错误每天都在反复，但他尽力在学，而且正一天比一天好。

虽然是倒数第一，但在进步

上学3年，儿子已经蝉联了3年倒数第一。每次考试，全校第一名的成绩都是在95~99之间小幅度变化，而倒数第一名的成绩，是在个位数还是两位数之间变化，则完全由我儿子一个人决定。

继月考考过9分之后，上学期期末考试他的语文考了53分，不仅实现了突破两位数的突破，还已经趋近于及格。

哪怕他仍然是倒数第一，但这个成绩让我们全家都很激动，我仿佛体会到了孩子考上清北一般的骄傲。53分啊，远远超过了血糖、体温等人体生理指标的数值，而且语、数、英三科成绩加在一起直逼200分。儿子自己也很开心，要我给他买一个小玩具当礼物。

有些家长会因为孩子一次失利而影响心情，三科295分的家长居然也在焦虑，而我却在为孩子三科总分超过100分而雀跃，那个考全年级第一的孩子的妈妈，都不一定能有我开心。

我看到儿子在努力，他用仅会的几个字，加上试卷上出现的一些字，努力拼凑出答案，虽然句子写得不通顺，也有很多错别字，但还是把整张卷子都填满了。有的题目他是知道答案的，只是不会写字而已。

占分数大头的作文直接决定了他的最终成绩是个位数还是两位数。语文老师很包容，他只要写上标题，就会得5分，如果再写上几行字，不管是否通顺，老师都会慷慨给分。

期末考试之后，儿子有天回来兴奋地告诉我，他拿到了“进步之星”奖状。倒数第一的学生也能拿到奖状，老师的心胸是真宽广。我想或许老师也看到了孩子的点滴进步，所以没有单纯从名次的维度对孩子进行评价。

奖状被贴在了家里最显眼的位置

儿子还有一个大他6岁的姐姐，姐姐从小数学很好，现在上初三，正准备编程竞赛，也获得了一些省级奖项。有时候担心儿子自卑，我会有意识地跟他说：“宝贝，虽然这个你不会，但你还是很棒”。

弟弟本身性格也很乐观，不会觉得自己学习不好就怎样，还会自嘲：“我什么都不会，还没有开窍啊”，过后又自我安慰：“没关系，将来我可以去做别的”。

无论是考9分，还是考53分，他都是我爱的宝贝。 我不想对他下简单的定义，成绩也不是全部。

“我家有学渣基因”

孩子成绩的好坏在我们家是掀不起波浪的，儿子可以轻松地说出自己蝉联倒数第一的战绩，我也可以笑着说出我高考数学才49分。

我从小学习就不太好，成绩基本是中等。还因为身形比较胖，在初中阶段被同学起外号叫“河马”，有时候头痛得难受，被老师嫌弃，说我脑子有毛病。直到高中遇到包容的老师，虽然学习还是不好，但没人再歧视我，我开始主动去学我喜欢的科目，还创造过小辉煌——英语竞赛拿了校一等奖。

后来我放弃原本的医生工作，在36岁时通过司法考试，转行成为了一名律师。我知道自己想学习的时候是能全力以赴的，我儿子应该也可以。

家里老人也看得开。我的家族有稳定且顽固的学渣基因，姥姥曾跟我说：“你们学习不好该怨你姥爷，你姥爷小学读了11年才毕业”。我三大爷、堂哥都是让老师们闻风丧胆一般的存在，在文盲的边缘挣扎，我妈至今仍不会除法。我爸告诉我，我奶奶当年上了半年的私塾却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我儿子起码会写自己的名字，也算一代更比一代强了。

我前夫，孩子的爸爸，是博士毕业，可惜他的学霸基因只遗传给了女儿。

楚玥的儿子和女儿

目前看来，我儿子的运动之门、学习之门、艺术之门全都被关闭了，但我相信一定有一扇窗户是为他开的，只是现在还没找到。

他只是学习的通路被堵住了，但他并不是傻。他爱和人交流，无论多大年纪的人都能聊上几句；喜欢研究各种美食，会烤蛋挞给姐姐吃，喝可乐还会给自己切一块小金桔配上；在家人生病时会安慰关照，像个小太阳。

我相信孩子总能找到自己的优点，明白“倒数第一也无所谓”这个重要的人生真理，这将是他一辈子最大的财富。

虽然我并不在意成绩，但这不代表我们家不重视学习。我家有一整墙的书，无论是孩子喜欢的游戏还是科目，我都会查资料研究，为他买相关的书籍。只要孩子想学，喜欢的课程不计代价随便报名。

将来如果他考不上高中、大学，去读职校也不错。孩子不一定要超越父母或完成父母的期待。我看家族里有没上过学的叔叔伯伯，仍然能生活得很好。

有次儿子写英语卷子，对着red读father，我一时不知道是应该高兴他会读father，还是生气他连red都不认识，我正在矛盾中剥离我的情绪，儿子剥开一个橘子塞给我：“妈妈你快吃点橘子消消气”。我平静下来，虽然他压根不认识orange，但也不耽误他给我剥橘子吃啊。

爱应当是无条件的，无关智商，无关成绩，甚至无关物种，我的两个孩子加上我养的小猫，在我眼中都是最棒的。

及格，就是最大的目标

我希望我儿子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长大，而不是按照父母的意愿去成长。我尽量鼓励他、夸他，让他有机会探索自己喜欢的事情，之前儿子学过围棋、钢琴，他不喜欢，现在他对国际象棋比较感兴趣，我们还在继续学。

新学期又要开始了，我对儿子的期待很简单：争取及格。

也许我天天拿棍子在旁边鞭策他，让他每天学到晚上一两点，他现在就能及格，我身边有家长是这样做的，但我认为没有必要。

教育从来不是打骂。我想没有任何一个孩子愿意当学渣，他的成绩不理想，或者是真不会，或者是出现了失误，他们自己才是最难过的人。本来孩子已经很难过了，家长不去安慰孩子，再拿孩子发泄情绪去打骂一通，解决不了问题。

成绩不理想，反而说明这场考试有价值。考试只是阶段性检测，当家长的应该首先安慰考试失利的孩子，有能力的家长可以帮孩子总结反思，没能力也可以提供精神支持。

我们生孩子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发泄情绪的，想发泄情绪可以使用沙袋，而不是孩子。

读写障碍又如何呢，他只是不会写字，不会耽误他书写属于他的人生，快乐的小学渣也是妈妈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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