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液免疫假说:针对怀孕并发症的尴尬进化论

更新时间:2023-10-20 12:08:52作者:橙橘网

精液免疫假说:针对怀孕并发症的尴尬进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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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维坦按:

尽管有大量的实验数据,“父源精液免疫”论仍旧是一种假说,何况目前学界对此还有着不小的争议存在。但不论怎么说,结合已有的研究,这种假说似乎也有其道理——因为我们围绕着先兆子痫的困扰实在是太多了。

该症可以导致胎盘早剥和(或)胎儿早产,增加了胎儿出生后短期内发生健康问题的风险。而且,孕妇的手脚、脖子可能会肿胀,如果先兆子痫严重且未经治疗,可能会出现癫痫发作(子痫)或器官损伤。如果将其理解为首次怀孕的女性母体对于胚胎的过度免疫防御,那么又该如何解释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怀孕还会出现的先兆子痫症状呢?

所以,确实有些尴尬……按照这一假说的逻辑,在孕前要经历N多次的无避孕措施的性行为(可以将其理解为……为了解除母体免疫系统报警的适应性练习),才有可能降低先兆子痫的患病概率吗?这事儿听起来就很匪夷所思。

上世纪90年代初,皮埃尔-伊夫·罗比亚德(Pierre-Yves Robillard)在瓜德罗普岛研究先兆子痫(Preeclampsia,又称子痫前症,妊娠毒血症)时,突然发现一个似乎动摇了其领域基础的认知。

先兆子痫是一种妊娠并发症,每年导致全世界约50万胎儿和7万孕产妇死亡,几十年来,它一直被认为是初为人母的女性最常见的病症,因为她们的身体正在对第一个胎儿发起不恰当的攻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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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比亚德现在是留尼汪岛大学中心医院(Centre Hospitalier Universitaire de La Réunion)的新生儿科医师和流行病学家,他注意到这种情况也在第二、第三或第四次怀孕期间出现,而一些其他研究也记录到了这一模式,但尚未得到完全的解释[2]。

随后,罗比亚德注意到了另外一件事情。“这些女性已经更换了孩子的父亲,”他告诉我。他最终推测,导致这一现象的催化剂并非首次怀孕的陌生性,而是对父亲遗传物质的陌生——也许母亲此前没有充分的接触。

罗比亚德的想法之所以不寻常,不仅因为它挑战了当时的学说,还因为它暗示了某种进化的结果。先兆子痫似乎只存在于人类(或几乎只存在于人类),并且可能是胎儿以特别侵略性的方式掠夺母体资源的结果[3]。

因此,罗比亚德和他的同事提出,也许它带来的危险迫使人类发展出了一种奇怪的特征:在生育后代方面相对低效。

按照这个逻辑,人类的生育能力不是很强,因此需要进行大量的性行为;频繁的性行为会让母亲接触到伴侣的精液,从而让她习惯于了解未来后代的分子构成。如果先兆子痫是一种过度免疫反应[4],那么,无保护措施的性行为也许就是世界上最不寻常的过敏疫苗。

至少,这是罗比亚德及其同事所主张的观点——这个观点“有些争议,也有点尴尬,”赫尔辛基大学(the University of Helsinki)免疫学家和生殖生物学家英克丽·洛基(Inkeri Lokki)告诉我。她还记得该领域的一位资深研究者曾经将这一假说的结论表述为“尽早选择你的伴侣,然后多多实践练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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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外来遗传物质之外,母亲的身体有充分的理由对胎儿保持警惕。怀孕是一场代际之间的斗争,胎儿试图从母亲的组织中掠夺所有营养物质,而母亲则试图保留一些自己的资源[5]。

对于大多数哺乳动物来说,双方很容易陷入持久的僵局。然而,在人类中,胎儿一开始就“占据了上风”,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的进化生物学家艾米·博迪(Amy Boddy)如是说。

无论是因为我们那颗能耗惊人的大脑对营养的极度需求,还是仅仅是灵长类谱系进化的限制[6],没有任何其他正在发育的哺乳动物像人类胚胎那样入侵得如此强烈[7]:通过两轮入侵[8],胎盘细胞深深埋入子宫内膜,穿透其肌肉层,在那里它们舒展、融化并重新布线整套血管,直到它们扩张和松弛。


胚胎着床过程。囊胚(blastula)经过并置、粘附和侵入的连续阶段后植入母体子宫内膜。© ResearchGate

亚利桑那大学护理学院的生物人类学家朱利安·拉瑟福德(Julienne Rutherford)告诉我,在这个过程中,组织液化,细胞被迫分开,所有这些都是为了将大量的“血液输送到胎盘”。

胎儿在这些条件下茁壮成长,但它对母亲身体的要求也很高,以至于几乎引发了免疫。因此,至少是在妊娠34周之前出现的先兆子痫,可以说是人类母体的自我保护机制意识到胎盘入侵、然后启动过度防御的一种表现[9]。

西北大学生物人类学家海莉·拉格斯代尔(Haley Ragsdale)告诉我,当研究人员检查早发性先兆子痫病例的组织样本时,他们往往会发现胎盘未能充分侵入子宫。处于饥饿的危险之中,胎儿试图从母体中获取更多养分,部分原因是通过提高母体血压,这是先兆子痫的典型症状(尽管妊娠的最后几周出现高血压可能是晚发性子痫前期的信号,但研究人员普遍认为其原因是不同的)。

精液可能是解决之道[10]:它充满了父亲的遗传物质,进入阴道后,那里有大量免疫细胞和分子在游荡。它还含有可能能够缓解母体免疫系统的信号分子[11]。澳大利亚北阿德莱德地方健康网络妇产科负责人、与罗比拉德合作多年的古斯塔夫·德克尔(Gustaaf Dekker)表示,多次接触而不引发伤害传递出明确的信息:我是安全的。

在过去的30年中,德克尔、罗比亚德及其同事已积累了大量支持这一观点的证据[12]。在多个人群中,早发先兆子痫的风险比例似乎在首次怀孕的夫妻中更高[13];使用供卵和供精的人中这一比例也更高[14]。

在有些研究中,对于那些在怀孕前进行了大量的性行为,至少是如果他们避免使用避孕套的情况下,先兆子痫的风险似乎也较低[15]。甚至有证据表明,反复接触精液可以使雌性小鼠对从其配偶身上采集的细胞更加耐受[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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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进化的角度来看,这一理论则能更进一步。如果向母体免疫系统灌输精液是重要的,那么“这是人类采取一套行为来促进这种接触的强大选择性压力”,曾与罗比亚德合作、加拿大西门菲沙大学(Simon Fraser University)进化生物学家贝尔纳德·克雷斯皮(Bernard Crespi)说。

我们身体对胎盘的斗争方式,可能有助于解释我们半一夫一妻制的本质:在哺乳动物中相对较低的生育率,以及相对较大的睾丸——这些睾丸可以提供丰富的精子。这甚至可能影响了女性人体如何隐藏自己的生育能力的不寻常方式。

与其他哺乳动物不同,我们不会定期进入明确的发情期,或者在排卵时发出明确的信号——这两个特征的缺失都在鼓励更频繁的性行为以确保完成繁殖。假设反复交配只是我们的习惯,也许是因为它们使我们的妊娠更加安全。

父源免疫假说并非早发先兆子痫的唯一可能解释,对于一些研究人员来说,它远非最有力的解释。父亲在这种情况下可能扮演了不同的角色[17]。一些证据表明,某些男性传递下来的DNA可能使他们的后代在子宫内着床时有略微不同的倾向。

墨西哥CIIDIR Unidad Durango遗传学家卡洛斯·加拉维斯·埃尔南德斯(Carlos Galaviz Hernández)告诉我,免疫相容性也可能很重要:母体也许能够更好地容忍一些伴侣,类似于器官移植更成功——如果某些分子标记匹配的话。在某些情况下,母体的DNA可能是主导力量。例如,某些女性无论与谁成为伴侣,似乎在遗传上倾向于患上这种疾病[18]。

休斯顿UTHealth麦戈文医学院的母胎医学专家吉米·埃斯皮诺萨(Jimmy Espinoza)也向我指出,罗比亚德所倡导的想法有其自身的科学问题。特别是近年来,其他研究小组发现了似乎与这一观点直接矛盾的证据[19]——在某些情况下[20],有些人如果为下一个孩子选择不同的伴侣,可能会降低患先兆子痫的风险(德克尔和罗比亚德认为[21],其中一些研究存在问题,包括可能误诊以及未能充分区分早发性先兆子痫和晚发性先兆子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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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萨诸塞州总医院的母胎医学专家安德里亚·埃德洛(Andrea Edlow)表示,所有这些想法可能都有一定道理,部分原因是先兆子痫和癌症一样,是不同疾病路径的统称,它们在疾病末期表现相似。尽管有相反的证据,“我仍然支持这一假说,”德克尔告诉我。在他看来,“迄今没有人提出过更好的假设。”

即使精液假说最终被证实是正确的,也很难确定如何运用这些信息。目前迫切需要突破的是:尽管先兆子痫已有千年的历史记录,但诊断、治疗和预防措施非常有限。也许更好地了解父源免疫有一天会催生孕前疫苗,或针对高风险人群的免疫疗法。

然而在今天,这一理念的可行性十分有限。

在罗比亚德的理想世界中,临床医生会建议,在怀孕前至少进行6个月的活跃性生活,或者至少100次性行为;怀孕的人还要定期向医生透露与伴侣的性生活历史,伴侣的更替也将记录在医疗记录中[21]。毫无疑问,将这些实践理念传达给同事“一直是一场艰苦的战斗”,德克尔告诉我。

埃德洛就是其中之一,他支持父源免疫假说的观点。但“这不是我会和病人谈论的事情,”她告诉我。洛杉矶西达斯西奈医院妇产科主任莎拉·基尔帕特里克(Sarah Kilpatrick)也有类似的感受。她告诉我,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来提出建议,而且设计一项大型临床试验来严格检验这些想法很困难,尤其是对于具有如此严重风险的疾病。

此外,鼓励在孕前增加性行为以降低先兆子痫风险的做法,只适用于非常特定的人群。它假定了异性恋,也即一夫一妻制。即使是罗比亚德所倡导的性行为次数也可能对符合这些标准的夫妻构成挑战。异性恋、一夫一妻制的夫妻很难代表怀孕人群的全部——这其中包括单亲身份的人,通过宫内人工授精或体外受精怀孕的人,寻求供精或供胚胎的人,以及可能是意外怀孕的人。


© Elise Hardy; Shalom Ormsby; Tim Platt; dobok / Getty

尽管在其中某些人群中患先兆子痫的几率可能略有增加,但总体而言,“我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X患先兆子痫,而Y患不上,”基尔帕特里克告诉我。此外,生物人类学家拉瑟福德告诉我,这样的临床策略改变,将合理化长期性的一夫一妻制,这使得医学专家处于主动地位——为人类的性行为提供某种非常明确而有限的视角。

埃德洛告诉我:“坦率地说,我不想将这个影响妊娠的疾病完全归因于男性的精子。”或许还有其他触发耐受性或保持母体免疫系统稳定的方法。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先兆子痫可能是我们人类陷入的一种进化陷阱。

但要想解决它,甚至是消除它,人们未必需要完全迎合进化的随机性。

参考文献:

[1]www.ahajournals.org/doi/full/10.1161/CIRCRESAHA.118.313276

[2]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016503789390032D?via%3Dihub

[3]pubmed.ncbi.nlm.nih.gov/23266291/

[4]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immu.2018.02630/full

[5]www.jstor.org/stable/3037249

[6]www.pnas.org/doi/10.1073/pnas.0511344103

[7]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5121266/

[8]www.ncbi.nlm.nih.gov/pmc/articles/PMC1891950/

[9]pubmed.ncbi.nlm.nih.gov/21909154/

[10]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phys.2018.01870/full

[11]www.explorationpub.com/Journals/ei/Article/100322

[12]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65037807001982

[13]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65037899000406

[14]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301211598002504

[15]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40673694916381

[16]pubmed.ncbi.nlm.nih.gov/19164169/

[17]www.frontiersin.org/articles/10.3389/fphys.2018.01870/full

[18]academic.oup.com/aje/article/178/11/1611/83552

[19]pubmed.ncbi.nlm.nih.gov/11679788/

[20]pubmed.ncbi.nlm.nih.gov/11821338/

[21]www.sciencedirect.com/science/article/abs/pii/S0165037822002765?via%3Dihub

文/Katherine J. Wu

译/tamiya2

校对/tim

原文/www.theatlantic.com/health/archive/2023/10/preeclampsia-pregnancy-semen/6756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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