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中放心飞,izhong永相随”,这届年轻人的国家认同有什么不一样?

更新时间:2023-12-25 08:08:36作者:橙橘网

“阿中放心飞,izhong永相随”,这届年轻人的国家认同有什么不一样?

【在中国经济高速增长向高质量增长的转型期,国内青年就业问题严峻,“躺平”、“内卷”等词汇从网络到现实,充斥公共空间。清华博士土木工程师曹丰泽,放弃北京中产生活,选择去非洲修水电站的真实故事,如一股清流,在年轻人和学者中间激荡起很多思考。

世界格局深度演变,中国正通过“一带一路”等全球治理新实践,在全球舞台上积极作为。曹丰泽等中国当代青年的发展路径的选择,无疑是这场全球大变局的投射。

同样身处变革期,当下中国青年的焦虑与40年前中国转轨时期的潘晓的感叹“人生之路怎么越走越窄”有何异同;面对大变局时代和日渐多元的中国,中国青年如何自如展现丰盛张扬的自我,11月17日,《文化纵横》杂志组织了题为《全球变局时代的中国青年——从“潘晓讨论”到“清华博士去非洲”》的研讨会,邀请来自青年工作管理部门、学术机构和媒体机构的青年问题学者和研究专家,展开了讨论。观察者网也受邀参加,并推出【新青年·观】专题,关注当下青年关心的话题。

本文根据作者在会议上的发言整理,经作者授权观察者网发布。复旦大学社会学系博士候选人付宇,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博士后施颖婕,复旦大学社会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助理邓丝雨,复旦大学社会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助理章文对本文亦有贡献。】

桂勇:

独自“练”球的年轻人

首先分享一点个人的观察:这是我前几天在学校的篮球场上拍的照片,一共5个人,分成了3个场。这些年轻人并没有凑到一起打球,而是分开各练各的。


在我们年轻时,打篮球是集体活动,很多人凑到一起打,但是现在只要篮球场足够大,场子足够多,一定是分散的,大量的场子是一两个人自己在练球。

而且现在年轻人打球,跟我们过去比有了风格上的很大变化。他们有他们的优势,比如身体条件比过去好,技术比过去好,投篮也比过去的年轻人好。当然也有另外一些特点,例如喜欢自己单独练,对抗性没那么强,即使一起打,也经常是个人技术表演的成分居多。

我感觉在篮球场上观察到的这些变化,跟我们这些年观察到年轻人的特点是息息相关的。这些年我们也在思考年轻人的核心思维模式的特点是什么?是一些什么因素给他们带来了这样的思维模式?我们这几年也在探索、思考这些问题,也使用了各种方法、各种数据进行分析。总结下来,可能有这么几个时代变迁因素在影响着年轻人的思维模式。

影响年轻人思维方式的因素

首先,几十年的高速经济增长,给年轻人的成长提供了一个相对丰裕的物质基础,使得人和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我们过去物资比较匮乏,很多时候“物”的价值更加凸显,而“人”的价值没那么重要。但是现在,当物质丰裕的时候,“人”的价值可能就凸显了。

第二,现在的年轻人,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数规模扩大了,这很大程度上让青年人更好地去思考和体会自我价值的重要性。

第三,近一二年来经济和技术给年轻人带来了原子化的社会生活安排。成长环境的变化使得年轻人都有自己相对独立与私密的物理空间,独处的时间就变得更多了。同时,年轻人通过互联网连接世界,使得个人作为一个孤独的个体跟外界发生联系。这与过去的世代一直在与他人的社会联系中、在社会规范的直接约束下成长起来是不一样的。


所以这种情况下,年轻人的自我主体性凸显出来,由此而来的一个问题是,他怎么从自我的个体向外看,怎么去跟这个世界共存,怎么去看这个世界。对年轻人来说,外在的共同体、社会规范和父母老师等等,都是一个相对外在的他者,他们只能从自我个体的视角去观察去分析,把自己投射到这个世界去,而不是让这个世界来规范自己。

在这样一种思维框架里面,平衡点是不一样。一以贯之的,就是以“己”观照世界,“己”是天平一方的基本砝码。天平上的这头是自己,天平那头是世界,但必须是平衡的、对等的,所以平等主义的原则对他们就变得非常重要。当我和这个世界是平等的时候,我就会对世界有正面的认知;但是当我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不平等的时候,天平偏向世界那一方,我的一方往上翘的时候,我就会对世界有很多负面的认知,如自己被排斥在得益人之外的特权运行逻辑、资本运行逻辑等。

当青年人体验到“己”与“世”的不平等时,“世”被视作一种异己的结构性权力,既无法满足“己”对于理想的预期,又作为一种对抗性的力量对“己”形成压制。青年人由此可能产生外界无法认同的思想或行动,其自身却觉得理所当然。

所以这时候,我们就能比较容易地理解当代青年的圈层化、多元化和泛意识形态化。这其中有大量很好的成分,但是也有可能在某些时期蕴含着一些危机,比如说这意味着与传统的社会规范、社会秩序、社会建制可能存在潜在冲突。

青年人的国家认同与社会抵抗

我想讲两个案例。

一个案例是我们怎么去理解青年人现在强烈的国家认同。事实上在疫情之前,我们就有这样一个观点,就是这种认同并非是跟主流价值观的要求完全一致。我们用“个体性的共同体主义”来理解这个现象。年轻人作为孤独的个人、原子化的个体,期望与一个强大的集体相融合,而且,这种强大集体在他们看来是一种平等的、人格化的集体。于是我们可以理解他们诸如“厉害了我的国”、“阿中放心飞,izhong永相随”这样的话语。通常被认为是抽象的、非人格的、高高在上的“国家”,转变成了具体的、人格化的、值得追随和崇拜的“榜样”,进一步强化了他们平等主义原则的感知。

另一个案例是,这些年来存在一些引发思想冲突和社会撕裂的一些议题的讨论,例如性别、婚育、劳资关系等。事实上这往往就是当青年人感觉到自己和世界不平等,世界把自己当作一个异己的力量来压制时,所产生的各种形态的反抗性行为或者沉默的抵抗,甚至是直接“躺平”。当他们面临着外界的不确定性,以及自己的生活不如意,可能会把归咎于优势地位群体,或者归咎于整体性的社会秩序和社会制度,甚至可能会归咎于现在的家庭,如父母在催婚、催育,父母在约束着他们。

婚恋、生育态度背后的文化世代更替

我们在研究中发现有一部分年轻人的婚恋态度是比较消极的,一方面原因是互联网部分替代了过去传统的恋爱功能,另一方面原因跟年轻人自身的心态有关。年轻人决定是否开启一段社交关系的标准是“我是否开心”。“悦己”社交是一种注重个人感受和享受的社交方式,强调以自己的需求为中心,而不是为了取悦他人或者迎合社交规范而付出代价,因而可以更加自由地表达自己的个性,选择和自己志同道合的人。恋爱、婚姻作为社交关系的一种,也不例外。

更重要的是不要麻烦,要让自己高兴。对于年轻人来说,当你一旦恋爱,一旦结婚,可能就有很多无法逃脱的、具有束缚性的外在责任。这种责任叠加外在的经济生活压力,青年人可能就会觉得没有必要。在高竞争、高风险、高成本、充满不确定性的现代社会,年轻人选择保持个人空间,先爱自己,优先保障个体的发展。


图源:新华社

为什么部分年轻人生育意愿不足?我们也做了一些研究,大致来说,外部的经济社会压力和世代的文化更替同时在影响着青年人的生育意愿,但是我们感觉,青年人的低生育意愿更多与文化的世代更替相关。需要进一步追问的是,部分年轻人为什么会产生反对生育的观念?本质上就是他们觉得成本上不划算,另外也具有一些类意识形态特点的思想,让他们不愿意为社会而承担生育责任。

首先,生育小孩对一部分年轻人来说是自损行为,现在关于生育如何伤害女性身体的说法很多。其次,大量年轻人都意识到生小孩需要付出的时间成本和精力成本是极高的。第三,一些年轻人觉得生育小孩损害了自己解除婚姻的权利,因为年轻人意识到有了小孩,就很难跟配偶解除婚姻关系。如果没有小孩,婚姻关系跟其他任何市场契约关系一样,可以比较容易解除。所以对他们来说,小孩会对夫妻双⽅形成情感上的牵制与羁绊,会影响个体对配偶的重新选择与获得情感的自由。

另外,还有一些年轻人会感觉到自己可能处于社会的底层,社会要求他们生育,为社会做贡献,他们要反抗这一种现实,不愿意为了对社会做贡献而损耗自己。这其实不完全是一个理性打算的问题,可能更多的是一种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问题。

三个值得注意的问题

最后我提出几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上述调查中提到的年轻人的思想变化,在一个国家和社会蓬勃向上的时候,这些问题都不会显现,但是当年轻人碰到一些外在挫折的时候,可能情况就会变得很微妙。

回到前面提到的三个时代变迁因素,我们应该意识到,这些时代变迁造就了年轻世代昂扬向上的一面,比如更加自信独立,比如更高的人力资本,比如有意愿也有勇气去追求自我价值实现。但同样是这些时代变迁因素,与当下中国社会发展面临的一系列现实挑战相遇时,也可能出现一些问题。

第一,在人-物相对价格关系变化的前提下,年轻世代的高物质期待与过去二十年全球范围资产价格高企相冲突,特别是住房金融化导致了难以跨越的资产鸿沟。房子,在中国的社会文化语境下总是与个人成就评价、婚恋生育安排、社会福利制度耦合在一起。要打破这一点,不能苛求年轻人自己的努力,而是仰赖于国家财富累积模式与社会舆论共识的转变。

第二,高等教育普及化助推了“为自己而活”的个体化观念,自我实现的精神追求与晦暗不明的个人发展前景之间存在矛盾。特别是在宏观下行的背景下,年轻世代在摆脱社会角色束缚的同时,也失去了社会规范所提供的社会支持网络与超越性意义。每一代人都有自己二十多岁的迷茫,转型世代尤甚。既不渲染,也不忽视,让年轻人感觉到自己的声音“被听见”是解决问题的开始。

第三,社会生活安排的原子化加剧了年轻世代的精神危机。年轻一代要解决的核心议题是如何理解自我与他人、个人与世界关系的问题。在“以己观世”的思维框架下,年轻人总是习惯性地将自我与他人、个人与世界放在天平的两端反复权衡,特别是移动互联网对于社会交往逻辑的颠覆,营造出一种自我无需依赖他人、世界因个人而存在的假象,其结果就是沉湎于作为意义来源和依归的“我主体”。

2022年五四青年节的时候,莫言写给青年人的一封信在社交媒体上很火,题目叫《不被大风吹倒》。我想,这句话不仅是说给青年朋友的,也是说给关心青年的社会各界。想,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要在实践中重新平衡自我与他人、个人与世界的关系,需要年轻人走出自己的“舒适圈”。走出来的过程,难免会遇到一些“不舒服”。如何让年轻人走出来,同时“不被大风吹倒”,需要全社会的支持与呵护。

上面就是我的汇报,谢谢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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