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则公开声明将诺亚财富（即“诺亚控股”）再次推到了聚光灯下。 2023年12月4日中午，京东官方微博发布一则声明，称“诺亚财富恶意起诉京东、误导投资人和公众”，声明同时指出，“诺亚财富近年来先后发生十余起类似事件……屡次被监管部门警示和处罚，说明其长期存在严重的风控缺陷。” 当日晚间，诺亚财富发布回应，表示上述《声明》中“诺亚财富先后发生十余起类似事件”的描述严重失实，“已经侵犯我司名誉，将采取法律措施维护权益。” 南都记者注意到，近年来，诸多光环加身的诺亚财富，的确踩中了辉山乳业、乐视网、暴风集团等不少深坑。 而多位投资者亦表示，在刑案“承兴系诈骗案”已经判决京东无责的情况下，诺亚起诉京东是在拖延时间，推卸责任，相比之下，他们在经历了多个平台被删帖、禁言等情形后，更想了解诺亚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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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先生”谭文清

在诺亚财富官方渠道发布的一些文章中，诺亚的诞生是一个典型的励志故事，并被披上了一丝苦情色彩：怀孕期间的汪静波面临着被老东家湘财证券裁员的局面，于是和几位同事一起，“被迫”自立门户，并很快凭借自己的努力，获得了沈南鹏、何伯权等资本巨头的青睐与注资，从此一飞冲天。

“一如许多初创公司，在浦东陆家嘴一间仅100多平方的小办公室里，诺亚辛苦起步”，“为了获得客户，汪静波和她的创业伙伴们，当时像就像如今地产中介的年轻人那样，在小区门口摆摊、发宣传资料。”那段经历被如是描述。

不过很显然，陆家嘴100多平的办公室，对不少成熟公司来说都不能算“小”；绝大多数地产中介，也没有一位有着豪华人脉圈的配偶，故事的真相在这里只被讲述了一半。

汪静波的丈夫谭文清，曾任北京证券（已被重组）投资银行部总经理，后加盟湘财证券，并在此与汪静波结识。

湘财证券任职期间，谭文清不仅推动了公司与法国里昂证券的谈判，促成了国内首家合资证券公司——华欧国际的诞生，而且通过彼时湘财旗下的上海鼎丰科技发展有限公司，深度参与了上海国宾医疗的一系列资本运作，和乐百氏、今日投资创始人何伯权，彼时的爱康网创始人张黎刚一起，打造出如今的体检巨头爱康国宾。

而何伯权正是诺亚的天使投资人，与汪静波交流45分钟，便决定掏出500万美元的沈南鹏，同样离不开何伯权的穿针引线，以及谭文清一次“偶然的介绍”。

2010年诺亚财富赴美上市之际，招股书显示，汪静波持有公司25.2%股份（IPO后），红杉资本及何伯权旗下公司持股比例分别为21.6%、8.4%。

早期对诺亚的投资给何、沈来带了不小的回报。前者就曾透露，投资诺亚大概给他带来4000倍回报，“这也是最令我骄傲的投资之一。”2016年10月，红杉资本宣布参股诺亚财富旗下全资子公司歌斐资产，对其进行战略投资，双方关系进一步加深。

投之木桃，报以琼瑶。诺亚“歌斐中国特殊机会基金7号”投资人曾经以公开信形式曝出，该基金投资标的为红杉资本持有的斗鱼部分老股，但在已过解禁期且斗鱼股价处于20美元/股左右高位时，并未进行任何减持动作，后股价跌至1美元/股左右时，才进行了清仓，导致投资人亏损超75%。

《公开信》称，该基金的管理人诺亚控股，多次对投资人隐瞒“斗鱼上市后，红杉资本可选择派发股票给该基金，后续管理风险由诺亚及歌斐投资人承担”等风险条款，以及“红杉资本在2020年底已向该基金派发斗鱼股票”等关键性事项。

为诺亚成功铺路，引入两位超级投资人后的谭文清则未对公司事务本身介入太多，而是在继续投资事业的同时，创办了“以诺教育”、“叮诺科技”，从事高净值人群个人、家庭教育以及理财教育、投资顾问等业务，可与诺亚形成业务互补，对高净值人群进行延伸服务。谭文清同时担任着诺亚财富首席客户体验官一职。

当然，创业之初的汪静波亦不是一个面临辞退的普通员工，而是身居湘财证券私人金融部总经理之位。改制、裁员浪潮之下，汪静波与数位老同事进行了一次“管理层收购”。汪静波在湘财多年积累的客户资源，谭文清的丰富人脉，何伯权、沈南鹏等人的股权绑定，编织出诺亚财富走向成功的强大关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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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高净值人群撑起千亿资产

诞生之初，汪静波和她的诺亚财富就将客户目标瞄准了高净值人群。

官方微信显示，截至2023年上半年末，诺亚累计配置资产规模超9800亿元人民币。另据三季报，截至2023年9月30日，公司资产管理规模为1549亿元，较年中降低1.3%。

诺亚控股港股IPO招股书曾披露，根据100万元、300万元、1000万元、5000万元四个资产配置存续金额，诺亚将客户分为“象牙、金卡、白金、钻石卡、黑卡”等档次。

截至2021年底，公司拥有42764名客戶，其中黑卡客户数目为1722人，配置资产规模占比达46.5%，钻石卡客户6575人，占比为37.8%。且至2022年末，公司黑卡及钻石卡客户总数合计达9689名，同比增加18.2%。

这些数据意味着，占据人数19.4%、个人配置资产超1000万元的超高净值客户，为诺亚带来了84.3%的资产配置业务规模。

有意思的是，作为诺亚财富的掌门人，汪静波在强调“服务”客户、“与客户交朋友”的同时，也时常将“投资者教育”挂在嘴边，并以此作为一些产品不达预期，甚至踩雷的回应。

例如2016年，诺亚财富承销的酒店私募股权项目悦榕基金被曝“烂尾”，对此事件，汪静波在接受采访时表示“中国投资者比较急，比如说酒店就是需要养的一个项目，从国际的角度来讲，六年并不算长”。加上近年承兴诈骗案东窗事发，歌斐基金深陷其中时，汪静波在一份内部信中，强调公司“没有刚性兑付”，其同时在多个场合鼓呼“打破刚兑”的重要性。此前诺亚踩雷辉山乳业之时，公司也曾发布澄清说明，指摘“极少数投资人为实现刚性兑付要求，采取聚集散布不实信息、穿白衣打横幅干扰经营”。

打破刚兑确为行业健康发展必由之路，但南都记者注意到，多位投资者质疑的焦点并非不进行刚兑，而是诺亚财富本身的专业性。

例如，“诺亚-辉山”的投资者们的疑问是，诺亚为何要将借款债权在《基金合同》中披露为应收账款债权；“红杉-斗鱼”事件投资者们想知道，诺亚为何要刻意隐瞒关键条款和关键信息，为何作为“专业”投资团队，会错过诸多绝佳减持时点；“诺亚-承兴”投资者们则不理解，作为“财富管理专家、供应链金融专家”的诺亚，会因萝卜章、假员工被轻易诈骗巨额资金。

“如果底层资产真实，确实是因为京东出现状况导致产品无法兑付，我们认了也就认了”，多位投资者表示，“这根本不是刚兑与否，而是诺亚管理、风控能力的问题。”

这些投资者同时透露，他们在一些平台关于诺亚的留言已经完全无法发出。

近年来，诺亚控股业绩有所波动。2020年至2022年，诺亚控股分别实现营业收入33.06亿元、42.93亿元、31亿元；实现归母净利润-7.45亿元、13.14亿元、9.766亿元。2023年第三季度，公司净收入为7.5亿元，同比增加9.6%；经营收益总额为2.48亿元，同比增长7.4%。

细分来看，诺亚部分业务国内规模出现下降趋势。截至2023年中，诺亚财富资产管理规模达1569亿元，同比上升0.9%，但其中海外资产管理规模增幅为15.8%，报告期内公司净收入同比增长13.8%，其中海外净收入增幅104.1%。第三季度，诺亚资产管理业务净收入同比增长1.8%，主要来自纽约团队房地产投资规模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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旗下产品连续踩雷，因风控、诚信收多张罚单

引起投资者对诺亚财富专业性质疑的最直观表现，是接连发生的踩雷事件。

首先是前文所提，发行于2010年的国内首只人民币酒店私募股权基金“诺亚悦榕基金”，该项目GP管理人为悦榕集团子公司天津悦榕资本，权益包括黄山、阳朔两家悦榕庄酒店的经营收益，丽江和黄山两家悦榕轩产权式酒店的卖房收入，以及10%国内其他十余家酒店的管理费。

有着悦榕庄的招牌，该基金很快完成10.7亿元募资。

根据投资者描述，作为代销方的诺亚曾在推介该产品时，表示“预期3.4倍回报、预计4年半收回本金并在6年后上市”，但最终，由于天津悦榕资本管理层动荡等原因，该基金运营6年后反而亏损30%，甚至在产品即将结束时，尚未完成备案。

对此，管清友旗下如是金融研究院撰文分析称，汪静波曾回应基金管理人不愿意多花时间与投资者沟通，那么这种管理人不负责任的产品是如何通过诺亚产品审核进入代销列表的？同时对于汪静波投资人“太急了”的说法，该文章反问，“为何产品设计是6+2，诺亚是否在宣传中揭示了可能无法到期退出的风险？”

诺亚以代销身份出现爆雷的另一个产品是诺亚永宣基金，基金管理人为联创永宣，5只产品合计募资15.94亿元，投资标的包括西部矿业、河北泰恒特钢、陕西煎茶岭镍业、暴走漫画等项目。最终，根据彼时投资人反馈，1至4号产品存在夸大宣传问题，5号基金存在作价问题，即投资标的甘肃省文县新关金矿，宣传资料描述“该金矿历史探明储量15吨，2012年地质工作扩大探明储量30吨，远景储量50～100吨”，但截至到2018年底，该金矿的备案储量仅为5吨。

如果诺亚在上述两个以代销身份出现的案例中，尚能将责任推给“队友”，那么一些其亲自“踩坑”的项目，则只能另寻出路。

2014年8月，歌斐资产参股企业万家共赢资产管理公司发行的景泰基金，不久后曝出挪用资金丑闻，后该基金管理人景泰公司被法院认定蓄意诈骗，相关参与人被追究刑责。

2015年12月25日，暴风集团宣布与歌斐资产、天津平禄电子商务共同投资5亿元设立暴风鑫源互联网投资中心（下称“暴风鑫源”），歌斐出资4亿元。基金投资标的包括新三板挂牌公司九星娱乐及暴风魔镜、暴风智能等“暴风系”企业。2019年末，因未能按约实现退出，暴风集团被裁决向歌斐资产支付至少约4.67亿元资金，由暴风鑫源股份转让款、违约金等构成。而彼时的暴风集团，已经深陷泥潭。

2016年8月19日，乐视网发布一份公告，称全资子公司联合深圳市鑫根投资基金管理有限公司设立深圳市乐视鑫根并购基金投资管理企业（下称“乐视并购基金”），截至公告披露日，歌斐资产已认购23亿元优先级份额。

乐视并购基金投资标的TCL多媒体、酷派集团、深圳超多维、深圳汇鑫网桥等公司，2018年10月29日，乐视网公告称向优先级（歌斐资产）偿还了3亿元本金，并表示所投大部分项目处于亏损状态。2019年年报显示，截至当期末，乐视网对歌斐资产有着24.48亿元非流动负债。

2017年2月，天神娱乐（现“天娱数科”）子公司认购深圳泰悦投资中心（下称“深圳泰悦”）基金2.165亿元劣后份额，歌斐资产认购10.425亿元优先份额，后深圳泰悦以10.67亿元受让口袋科技51%股份。

不久后，天神娱乐出现经营危机，因相关回购条款触发，歌斐起诉前者并成功认定9.45亿元债权。与乐视、暴风不同，天神娱乐最终重整成功，避免了退市的命运，歌斐则在重整中获得债权对应股份，后不断减持退出。

如今来看，可以说诺亚在资本市场多个“典型大雷”爆开前不久，都“精准”入坑。究其原因，或许从监管层给出的罚单中可以管中窥豹。

2018年5月，诺亚香港受到香港证券及期货事务监察委员会谴责并罚款500万港元，原因为2014年1月至2016年6月期间，存在风险评估不完善、销售及分销投资产品的内部系统和监控缺失等多个不规范行为；2018年8月，歌斐资产因在辉山乳业事件中，没有履行“诚实信用义务”、“审慎勤勉义务”，被证监会江苏证监局出具警示函。

2023年8月，江苏省证监局再次对歌斐资产出具警示函，原因为其在管理创世鼎兴三期壹号并购私募基金、创世鼎兴三期贰号并购基金过程中存在向投资者披露信息与实际不符的违规行为。

前述公司，再加上“承兴系”带来的35亿元窟窿，诺亚旗下踩雷项目累计募资规模达到100亿元。

当然，这其中深圳泰悦等部分产品得以实现退出，2019年时，诺亚也曾发表声明，称悦榕基金已于2017年底完成退出，实现了约30%的收益，同时表示景泰事件已成功处置，永宣项目进入退出期，辉山债权正在处置中，但并未给出详细情况。

其他项目则尚处在扯皮或等待之中。

【案件回溯】

“承兴系诈骗案”，是指2015年2月至2019年6月期间，承兴控股及相关公司通过虚构与苏宁、京东的供应链贸易，并以此为底层资产融资，骗取湘财证券、摩山保理、上海歌斐、云南信托、安徽众信等机构300余亿元资金的事情，并最终造成80余亿元损失，其中诺亚控股（6686.HK）及旗下公司涉案金额约为35亿元，主要来自上海歌斐资产管理有限公司（下称“上海歌斐”）所发起设立的“创世核心企业系列私募基金”。

2022年底，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对“承兴案”作出判决，认定“承兴系”实控人罗静因犯合同诈骗罪、对非国家工作人员行贿罪被判无期徒刑，其妹妹罗岚及另外十名涉案人员一同获刑。

判决书同时显示，京东、苏宁等公司及员工对承兴系诈骗行为均不知情，相关合作合同、印章、材料均系伪造。反倒是诺亚控股旗下工作人员方建华在收受200余万元贿赂的同时，在业务对接、回访尽调等方面为承兴公司造假提供了便利。

2023年11月24日，诺亚控股旗下歌斐资产起诉京东案件将在上海市金融法院开庭审理。歌斐资产要求京东及承兴控股、中诚实业、苏州晟隽等公司偿还其在“承兴系”刑事案件中被认定的全部损失35亿余元。

采写：南都记者 缪凌云 发自上海